这招供的事情一开头,后面就很容易了。秦昊天点头,“对,我们也没打算真把人怎么着,杀人是犯法的,这我知道。”
席向晚抿紧的嘴角边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细微的笑意,快得像是错觉。她很快直起了身子,掷地有声道,“你再说一遍,谁告诉你今天到这里来就能绑到人的?”
“席府三夫人包氏……”秦昊天不由自主地回答了席向晚的问题,他甚至没反应过来席向晚为什么要问这个多此一举的问题——她难道不知道自己就是包氏要报复的人?难道她还认识别的包氏?
“三叔母一个妇人家,怎么会知晓这等机密!”席向晚轻斥,“你定是隐瞒实情,想将罪名栽到我三叔母头上去!”
秦昊天每个字都听得懂,连在一起却不明白了,“明明就是包氏指使我——迷药的主意都是她出的!”
“一派胡言!”席向晚气得涨红了脸,她往后退了一步,指着秦昊天道,“我三叔母怎会做这等目中无人、欺君犯上的事情!简直欺人太甚!”
秦昊天吓了一大跳,“欺君?!”
他毕竟是在汴京城里混过三教九流的人,这时候转动脑筋一想,终于意识到了一点矛盾:观音庙,女人才能来的地方,宁端怎么会带着大批官兵出现在这里?
“宁大人,这贼人的家人在席府当差,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才被投入监牢,此事大理寺已做了判决,此人必定是怀恨在心,想要报复席府,才会将这等莫须有的罪名栽到我三叔母的头上!”席向晚回头对宁端就是一顿颠倒黑白,“我三叔母绝无可能对皇……贵人存有歹念!”
秦昊天背后的两个同伙还云里雾里的时候,秦昊天终于反应了过来席向晚在说什么。
宁端带官兵守在这里,必定是因为有需要护卫的女眷上了观音庙参拜,席向晚一路诱导他招供,硬是要将他掰成胆大包天、敢来绑架皇亲国戚的罪名!
如果这罪名落实,那不管是不是受了指使和蒙蔽,都十成十地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好个心思狠毒的小丫头,他不过是想绑了她玩玩便卖到瓦肆勾栏,她居然想要他的命?
秦昊天瞪着眼前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如果不是绳子绑着,他简直想跳起来狠狠扇她一巴掌。
见秦昊天好像要用目光将自己撕成碎片,席向晚心底嗤笑一声,面上却害怕地往后退了两步到宁端的身旁。
宁端略微侧了半步,就挡住了席向晚的身体,他甚至隐约还有些中意这种将她护在身后的感觉,“将他单独带下去问话。”
“是!”领头的大汉洪声应道。
“等、等一等!”秦昊天立刻使出吃奶的劲挣扎起来,“我没有!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什么贵人,老子都没听说今天有贵人会在这破庙里!”
“你还想冤枉我三叔母?”席向晚探出半颗脑袋,气冲冲道,“你血口喷人!”
“我是听了包氏的谗言才来此,”秦昊天生怕宁端真信了这小丫头的鬼话,连气都没喘,一口气说完,“但我要来绑的人是席府的大姑娘!”
席向晚听起来更气了,她从宁端身后步了出来,“三叔母和我是一家人,她为什么会找人来绑我?你明明就是——”
秦昊天见席向晚每每一说话,宁端都会立刻将视线转到她的身上,立刻忙不迭地提高嗓音吼道,“我现在就招供签字画押!”
往前跑了一步的席向晚这时候也顺理成章地被宁端给拉住了,她反过来拽住宁端的袖子,“这人在说谎!贵人在此,再怎么仔细护卫都是不为过的,谁知道这人背后站着的是谁?万一贵人下山时又碰到危险……万一他还有同伙呢?”
秦昊天几欲吐血,“我没有!”他急切地认罪,“我想绑走席府大姑娘将她卖到青楼去,这是包氏的指使!我从头到尾,都只想对她一人出手!”
在后头的碧兰掩嘴惊呼出了声。
要是哪家姑娘真被土匪强盗掳了去又卖到那种地方去,那就算没在青楼失身,等回了家也是自缢以保家族名声的命!
席向晚也瞪大眼睛震惊片刻,随即飞快摇头,“不可能,三叔母绝不会这样对我!席府一损俱损的道理,她怎么会不明白?我不信,一定是你——”
秦昊天再不敢听她说下去,提心吊胆就怕冒犯皇室的大刀直接落到自己脖子上,想也不想地身子一歪撞到身旁大汉的脚上,连声求饶,“我现在就招!我画押!我今日就是受了包氏指使来绑席大姑娘的,和其他乌七八糟的绝没有任何关联!”
“宁大人?”大汉为难地看向宁端。
宁端的视线扫过席向晚,他淡淡道,“拿纸笔来。”
作者有话要说:
阿晚:演戏?我略知一二。:-D
第33章
秦昊天哭着喊着主动招了前因后果,连和包氏的对话都努力回忆得清清楚楚,不过一刻多钟的功夫就签字画押齐活了。
席向晚站在一旁看了全程,脸上愤懑与不敢置信渐渐淡去,余下只有浅浅的微笑。
她将视线从秦昊天移到不远处的宁端身上,他正在看供词,玉石雕成般的修长手指翻过记载详尽的纸页,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将其交回给了大汉。
席向晚隐隐约约听见他似乎用冷淡的声音说了一个“可”字。
接着,宁端转头看向了她。
承人恩惠的席向晚弯起眼睛朝宁端笑了。
席向晚虽然不知道宁端护卫着的究竟是谁,但那一定和皇家有关,否则动用不到宁端。因而,就算席向晚想要用“贵人”来吓得秦昊天魂飞魄散,也得先征得宁端的同意。
有了宁端的配合,席向晚才能这么轻易又迅速地将秦昊天的供词套出来。
即便有了秦昊天的供词,也不能保证包氏能不能伤筋动骨,但席向晚掌握了这一步先机,就能在赏花诗会之前做些不起眼的准备工作了。
在汴京城中,无论是谁,都格外在意“名声”这两个字,包氏就算在席府后院里呼风唤雨的,出了席府也有的是要看脸色的人。
只是在宁端身上欠的债是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多。
天知道她本来是想让宁端欠自己恩情的……
席向晚略微一走神的功夫,宁端已经走到了她面前。青年比她高出一个头,要低下头才能看着她的眼睛,“该走了。”
席向晚恍然抬头,“我祖母回来了?”
“嗯。”
席向晚转身带着碧兰一同往外走去,跟了两步突然笑了,“我这时候若再说一声谢谢,你会不会已经听烦了?”
“不会。”宁端的回答依然简短。
“那你……”席向晚笑着转头看宁端,一点也不害怕这人身上的摄人杀意,“还是想问我要豆花?”
听到小姑娘带着调侃的话语,宁端转头看了她一眼。
席向晚生得好看,还不到及笄的年纪就已经看得出国色天香,她高兴的时候,笑意就揉成星光碎在她眼底,比真的漫天星辰都来得夺目。
这样漂亮的世家姑娘,明明就该被人捧在手掌心里宠得不知愁滋味,她却已经学会了如何步步为营护好自己的安全。
席府的嫡庶之争……皇帝一时不插手,席明德就丢了分寸。
宁端心里想着这些,定定凝视席向晚好一会儿,见小姑娘走路的同时仍然眨巴眼睛等待着他的回答,不由得将手按在了冰冷的刀柄上,才觉得颤抖的心尖跟着一道冷却下来,“……要咸的。”
席向晚噗嗤一声笑了,“必定亲手奉上。”
跟在两人后头的碧兰左看看右看看,还是不知道自家姑娘究竟为什么这么高兴。她悄悄地捶了捶自己的腿,又酸又痛,一瘪嘴险些掉下眼泪来。
过了这么提心吊胆的一天,姑娘怎么还笑那么开心?
有宁端带着路,席向晚很快回到了先前休憩那处,席老夫人已经在那儿坐着了。
席向晚眨眨眼睛,想到先前祖母对宁端的考究,停住脚步朝身旁男人福身一礼,“多谢宁大人送我回来,我和祖母这就该下山了。今日之事再三拜谢,不日必将回礼送至都察院。”
宁端跟着站定,他的视线轻轻扫过席向晚低头时头发滑落露出那一截颈侧的皮肤,那处白得好像能反光,照得宁端的思绪也卡住了片刻,“……好。”
好在他反应过来得极快,席向晚毫无察觉,她重新站直身体,朝宁端点点头便在碧兰的搀扶下转身离开。
宁端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被他好好存放起来的那个荷包来,他私心里觉得那已经是席向晚提前给他的谢礼了。
目送席家主仆离开后,宁端才转身大步回了观音庙后头的院子,他的步伐极快,和刚才迁就席向晚慢吞吞时的走走停停大相径庭。
宁端没直接回到关押秦昊天三人的地方,而是选了个不同的拐角,进了另一处更为僻静的单独院落。
院中坐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她对面是一名穿着缁衣的法师。
见到宁端进院,那妇人和蔼地笑了笑,“回来了。”
“长公主。”宁端拱手行礼。
“去这么久?”长公主对待宁端的态度十分亲和,她朝宁端招了招手,“出事了?”
宁端言简意赅地把刚才的事情复述一遍,长公主面上的笑意也渐渐退去,她疲惫地摇摇头,“这席府也是越发扶不上墙了。”
宁端立在一旁没说话。
长公主见他这番模样,有些叹息,“那席府大姑娘倒是个聪明的,借势压人,很能随机应变。”
“是我同意的。”宁端道。
长公主没想到这话宁端倒是接了,有些惊讶,但旋即反应过来,微笑道,“听说席府的大姑娘才貌双绝,是如今汴京城中第一美人,你见了她,觉得这传言如何?”
宁端面无表情,冷冷淡淡,“确实顾盼生姿。”
若是换个人来说这话,那必定是春心萌动的夸赞,可宁端这么一说,就一丁点儿情意都看不出来了。
长公主却若有所思地看了宁端一会儿,才沉吟道,“你莫担心,我不会为今日之事怪罪她,她也不过是为了自保。”
“多谢长公主。”
“你还是和我这么生分……”长公主轻叹了一口气,眉眼之间浮现出倦色来。她转而语气柔和地问坐在对面的法师,“慧闻,你觉得如何?”
她虽然这么问,却没抱太大希望。同样的问题,她已经问过慧闻法师许多次,每每得到的,都是同一个答案。
灰色法衣的尼姑笑着望了一眼宁端,“贵人指引贵人乡,若是那位席大姑娘,也许正好能解长公主的心头顽疾。”
长公主面露喜色,“当真?”
垂手而立的宁端闻言也微微抬起了头,那张神情极淡的脸上划过一丝诧异。
席向晚,是他的贵人?
第34章
下山的路总是比上山容易些。
饶是如此,再度走完那九百九十九道石阶回到山脚下之后,席向晚还是腿软得有些站不住了。
席老夫人看得心疼,让身边的赵嬷嬷和碧兰一道将她扶上马车。
席向晚踩在小凳子上时,错过眼又仔细看了看停在旁边的那几辆马车,将马车前面挂的那牌子给记了下来,才进到车厢里,坐下时长舒了一口气。
席老夫人老当益壮,进了车厢见到席向晚这幅模样,不由得又好笑起来,“你若真觉得累,还那么多闲工夫跟宁大人到处乱走?没个规矩!”
席向晚眨眨眼睛,将在观音庙里发生的事情活灵活现地给席老夫人讲了一遍。
席老夫人一开始脸上还带着笑意,几次听到凶险处时都紧张得握住了席向晚的手,到最后长吁一口气,“真是要谢谢那宁端了。”
席老夫人活了几十年,自然知道今日席向晚不仅安全脱身、还能让秦昊天将包氏招出,除了她自身反应得快以外,宁端的助力也必不可少。
只是宁端的名字,席老夫人多多少少也听过,知道他从来不是个乐于助人的主,却如此偏帮席向晚,令老人家有些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