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折回闵王府后,霍深道:“咱们去拜一拜母亲。”
秦婵脚步一顿,立刻明白过来,王爷所说的母亲,不是柳皇后,而是他的生母,皇上的晴贵妃,辅国公赵振的亲妹妹,赵晴。
王府内,正院与后院当中还有个小院儿,小院里只一座佛堂,乃是专为供奉晴贵妃所建,日日都有下人打扫。
据说晴贵妃生得倾国倾城,皇上对她一见钟情,册封贵妃后专宠数年。可惜贵妃娘娘在生产王爷时难产而死,皇上大为悲恸,还视王爷为不吉之人,不愿见到他,王爷因此自幼便被打发到宫外去住,前些年封王赐府时才被召回宫里,住了一段时日,不久皇上又命他去边关打仗,整整打了两年,打胜才归。
秦婵随着霍深踏进佛堂的门槛,一抬头,便见到墙壁上悬挂着晴贵妃的画像。
画中人笑容晴朗,双目莹亮,眉间一点朱砂痣更添几分仙气,长相与霍深有五六分相像。秦婵见过这画像便知,王爷能生得这般好,除了皇上长相端正舒朗之外,还有晴贵妃的大功劳在。
她见霍深望着画像看了一会儿,似在想什么心事,便静静站着不去扰他。虽说王爷出生时,贵妃娘娘便去了,他未受娘娘抚养过半日,可到底是生母,做儿子的总会怀念。
“上香吧。”霍深忽然开口。
下人取过香来,两人接过,恭恭敬敬插在香炉中,跪在蒲团上。
“儿子昨日完婚,娶的是秦相之女秦婵。今日带着新婚妻子过来,一同看望母亲。”
秦婵怔了怔,没想到霍深会对着贵妃娘娘的画像说这些话。她有些心疼,像霍深一般,对着画像郑重说道:“儿媳秦婵,见过贵妃娘娘。儿媳不孝,未能奉茶到娘娘身前,但儿媳定会竭尽所能,服侍王爷打理王府,做好王妃该做的桩桩件件,让娘娘在九泉之下放心。”
霍深微讶,看着她白皙清秀的侧脸,眼波一柔,心头泛起暖意。
两人从佛堂出来,霍深便去料理朝中事务,秦婵回后院寝屋里换一身轻便衣裳,便随着穆荣逛王府去。
整个王府坐北朝南,正院里无非是正厅正堂一类,马圈、小厮们的住所以及一间外书房都在东南边,后院里除了三进三出的一群房屋外,贴近后门位置还有一座望月楼,共有五层高。
西南边乃是大片的花园游湖假山,风光怡人。
秦婵随穆荣从望月楼出来,沿着一条甬道来到听雪湖边。湖边坐落着一栋楼阁,她走近时看到牌匾上写着“沉香阁”三个大字。
“王妃有所不知,咱们王爷有闲时在此处熏香的雅兴,最爱沉水香,故命名此阁为沉香阁。”穆荣解释道。
“原来如此。”霍深身上沉水香的香气,秦婵再熟悉不过了,只在脑海中想起,那香气便好似真的飘来,丝丝绕绕萦在鼻尖儿。
沿着湖边往北走了走,便瞧见一处廊桥,直通往听雪湖中央的湖心小筑。
继续绕着走,又依次看见弄玉轩与汀兰水榭,水榭往南就是假山,绕过假山往西便是王府花园。
此时已是秋季,花园里的花,曼珠沙华、蟹爪兰、蔷薇、半枝莲等都开着,只是菊花开得最盛。菊花有万寿菊、金焰绣线菊、蓝目菊、天人菊等,大多是黄色,故而花园中放眼望去,乃是成片成片地黄澄澄。
花园里有坐落着一个群芳亭,供走累时小歇的,另一边还有个墨韵斋,可在那里写字作画。
再往南乃是竹林、杏林、梅林,竹林中有个怡翠院,院落很小,用木栅围着,乃是模仿民居建的。因这是一片竹林,盛产竹笋,故而怡翠院中存放着许多竹笋,屋里的篮筐等物也都是竹子编造。
杏林中有个杏花村,说是村,实则也是个小居所,梅林中有个梅坞,穆荣说梅坞里窖藏许多好酒,若想喝酒,便到梅坞来就是。
秦婵将每处都粗看了几眼,默默记下房屋所在与用途,暗叹王爷府真真是气派极了,只是这一片花园假山,就已占地数倾。她们相府的花园也大,却不及王府花园一半大,只胜在花朵伺候得仔细罢了。
青桃跟着秦婵转上这么一圈,也开了眼界,笑嘻嘻道:“王妃,咱们还没去过湖心小筑呢,可要过去瞧瞧风景?”
秦婵道:“风景什么时候都能看,不忙这一时半刻的。穆公公,你将王府近三个月的账目拿来给我看,再召集府里所有下人到正堂前的院里等着,我有话要说。”
第二十九章
穆荣不仅把近三个月的账册拿来, 还把王府近两年的账目收支明细都拿了来。
他看得出王爷是真心对王妃好,王爷临出门时也交待过, 府里有什么事但凭王妃做主, 故而丝毫不敢怠慢, 眼下王妃要账册, 便是在寻他要王府的管理权, 他不过是个奴才,自然要还权。
穆荣掀开一本账册, 对秦婵道:“王妃请过目,这是三个月前,王爷没回府时的流水。那两年府里每月约莫花销两千两银子, 其中下人们的例钱与王府侍卫的俸禄每月七八百两,除此以外便是房屋修缮、置办器物、吃穿打点等花费。咱们府上您没来时,就只有王爷一位主子,除了日日打扫的正院与佛堂, 东北边一大片的大小院子没人住,都是空的便不费钱。至于回礼, 都是库房里本来就有的, 也不大用得着钱。”
秦婵翻动账册, 果然见每个月开销都在两千两上下, 对于如此之大的王府来说, 每个月两千两银子已经称得上节俭。而庆王府日日门庭若市,单单人情往来这一项,她冷眼瞧着, 所费已然不下万两黄金之数。
穆荣又抱来一只匣子,匣里装着闵王府在京城周边的几处田庄的地契,以及京中数家酒楼店面的地契房契,送到秦婵面前,说道:“府上花费的银两都从这些地方出,这些王府私产每个月盈余三千多两,足以支撑府里花费。田庄产米粮,每年王爷封地的地主也会孝敬许多茶酒牲畜,故而王府吃喝极少去外头采买的。至于王爷封地收的税钱,还有税钱的花向,这等大事都是王爷自己在管,做奴才只负责管王府还有这些田产铺子。王爷给王妃的聘礼,未动府上的银钱,都是王爷自己办的,奴才只是奉命送去。”
秦婵手上不停翻动账册,边听边点头。
王爷在边关两年,忙着出生入死,王府又没有亲人,哪有闲工夫管王府的事,万般杂事都交给穆荣料理。穆荣留在王府里做管家,没有主子在近前管着,若想在账目上动动手脚,捞油水简直易如反掌,可她对照着账目来回细看,并未发现丝毫不妥之处,一笔一笔都记得很清楚,可见穆荣是个忠心又稳妥的人,王爷这才放心留他照看王府。
王爷回京之后的三个月里,府里花的银子也只上涨了一千两,仍谈不上奢侈。
“穆公公将王府上下打理得这般井井有条,让王爷没有后顾之忧,叫我真真佩服,我该向您多学着才是。”秦婵赞他的功劳。
穆荣忙称不敢当:“王妃谬赞,这些都是奴才的本分。”他突然想起什么,话到嘴边开口,又犹疑着停下。
秦婵看出他的犹豫,便道:“公公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莫要多虑。”
穆荣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王妃,奴才不怕您笑话。您没嫁到王府来时,不论王爷在不在府里,主子奴才们都过得糙,比不得在宫里时精细讲究。就拿花园里的花来说,因经年累月没人去花园逛,奴才们一两个月才去修剪一回,这要是宫里御花园的花,顶多三天便得打理。王爷常常不知去哪,回来睡一觉又匆匆出门,见天儿见不着人影,从不管那些。现在您嫁进来了,王爷便收了心,定要天天回来好生住着,王府交在您手中仔细经营,银子应当不够用。您若手头紧时,只管问王爷去要,他必会给您花用。”
秦婵莞尔,原来穆公公这是担忧她钱不够花,提醒她找王爷要去。王爷亲自管着封地的几成税,还养着一批兵,自然极有钱。
“多谢公公指点。”秦婵给了他二十两银子的赏钱,穆荣忙说不敢要,秦婵定要他收下,穆荣见推脱不过只得收了。
说话的功夫,府里下人都在院里聚齐,青桃搬了椅子让秦婵坐在屋檐下,下人们齐齐下跪,向秦婵请安。
秦婵的目光扫过黑压压肃然无声的一片人,说了声:“都起来吧。”下人们便站起来。
她叫他们过来,一是为了认人,也叫他们认识她,说几句话表示关心,再给些赏钱,叫下人们沾些喜气,二是将她带来的的陪嫁丫鬟小厮安置妥当,给他们在王府里找差事。
“管后院厨房的李大娘是哪一个?”青桃敞着嗓子喊了一声。王府里的厨房共有五六个,前院有一个,后院有一个,两片仆役群房各有两个,客房那边也有,还有因无人居住而空下来的厨房。管后院厨房的李大娘,主要伺候王爷与她的饮食。
“是老身。”李大娘笑眯眯走出来,又给秦婵福身,看上去是个和蔼的人。
秦婵问她几句家常,得知她丈夫也在王府做事,是看管正院一处角门的,又问她家有几个儿子几个女儿,都在哪里做营生,诸如此类。李大娘一一回答后,得了青桃递去的二两银子的赏钱。
“李大娘,我从相府带来个粗使丫头,今后就随你在厨房打下手。”青桃把吉姐儿领了出来,吉姐儿梳着两根大辫子,愣愣的正在发呆,全然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先前,吉姐儿听相府下人们说二小姐要嫁走,她自己琢磨了许多天终于回过味儿来,原来二小姐要走。她担心二小姐走后不再回来,厨房嬷嬷打她时便没人护着她,就跑去央求秦婵也带她一同走。
阮芳舒听见,初时不肯答应,嫁去王府如何能带个傻丫头,岂不叫人笑话。秦婵觉得无妨,说吉姐儿虽痴傻却心实,能吃苦,是个好丫头,去王府也做个厨房的活计,仍有人管着,不会出大差错,于是便带上了她。
秦婵向李大娘说明了吉姐儿呆笨一些,需要大娘多些耐性,李大娘明白,当即拍胸脯保证把人交给她绝没有问题,叫王妃放心,便将吉姐儿领走。
那些管事的下人,秦婵都与他们说过几句话,把人认了个全,赏钱给得也足,人人都笑眯了眼。王府侍卫的头领也来打了照面,秦婵照例也给足了赏钱。
末了,她板着脸立了几条规矩,敲打他们不要忘记各自的本分。只要把手头的事做好,王爷与她必定亏待不了他们。下人们便发现,王妃虽和气,却也是个有计较有手腕的人,于是起了几分敬畏的心。
忙完这些,已过了午饭的时辰。秦婵吃过饭,坐一会儿又去沐浴,她困得很便卧在床上睡去,这一觉睡到了夜里。
霍深回来时,秦婵仍在睡觉。
青桃担忧王爷不喜,便上前解释王妃睡的是午觉,许是累了才一直不醒,并不是没耐性等王爷回来。
霍深“嗯”了声。青桃见他没有不高兴的样子,这才放心退下。
人都出去后,他脱下外衣,撩开床幔坐到床边看她。灯火的微光顺着床幔打开的缝隙照进去,只见床上人儿脸蛋莹莹如玉,耳际泛着粉红,一只手从被子里探出,搭在鼻尖儿前。
“婵婵?”他轻唤一声。
不出他所料,秦婵睡得踏实,呼吸均匀,半点声响都没听到。
霍深低眉浅笑,自去换了寝衣,吹灯躺在她身边。闭眼前,他忍不住翻个身,去捏捏她的手,戳戳她的脸蛋,引得她哼哼几声,又怕惊醒她,最终贴上她的后背拥着睡下。
秦婵在后半夜睡醒,想下床喝水,却发现被王爷结结实实地揽着腰,后颈洒进他凉丝丝的鼻息,还有他的长发缠进她脖间,此刻痒得很。
她的身子一转,霍深立刻醒过来,抬头问道:“怎么了?”
一片黑暗中冷不丁冒出句话,叫秦婵吓了一跳,身子打了个机灵。
“妾身口渴,想下去喝口水,不料惊扰了王爷。王爷安心睡罢。”她撑着身子坐起来,霍深自觉地移开压着她的手臂。
霍深躺在外侧,秦婵便蹭到他脚踝处,跨过他下床,摸索着床边的茶水倒些来喝。
她喝饱水便摸索着回去,霍深听见她窸窸窣窣地钻回来,伸手一捞,把人按在自己身上,秦婵担忧压疼了他,便挣扎着要起来,霍深只是笑,并不放手。
“睡醒了?”
秦婵紧张地吞咽了下,“是。”
“也不渴了?”
“……是。”
霍深又笑了,“你当真是个能睡的。”
秦婵羞赧,不知如何回答得好。闺中女子平日多清闲,她总能得空睡觉,也没人会来管她,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这两日她又累,觉就比平时多,偏生王爷都看见了,还说出来笑话她。
“王爷,快放我下来吧。”秦婵有些难受,往一旁扭了扭。
他按住她的脊背,往下稍稍用力,声音哑了些许:“既然睡醒了,那就好好陪陪我……”
……
天亮时霍深总算折腾完,能听见屋外有下人扫地时,扫帚在地面刮出的沙沙声响。霍深吻过她汗湿的额头,穿上衣服出去练剑。
秦婵仰面躺了会儿,也不睡了,喊下人进来伺候她更衣洗漱。今日闲了些,秦婵在府内兜兜转转,又去厨房里看了吉姐儿。
李大娘向秦婵夸了吉姐儿,说吉姐儿能吃苦,干活卖力气,让做什么便做什么,还不偷懒,是个乖巧的好孩子。秦婵又问吉姐儿住不住得惯,想不想以前的家,吉姐儿只问秦婵住在哪,还说秦婵住在哪她便住在哪,秦婵便不再问她要不要回去。
成亲的第三日,依照习俗要回门子。又是清早起床,秦婵与霍深收拾一番,带着礼物回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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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王爷说不大爱坐轿子, 又闷又慢,就在前面骑马, 秦婵自己做一只小轿, 左右有王府侍卫护着, 没多久便来到了秦府。
秦府众人见王爷带着王妃回门, 一派欢天喜地热闹起来, 王爷自有秦盛之陪着,秦婵被阮芳舒拉到后院说话, 秦妙知道她今日回来,也早早来看她。
“怎么样,这两日在王府里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阮芳舒一上来不问别的, 倒是极担忧地问她有什么困难处境。
秦婵笑了笑:“倒没什么不顺心的。”
只有一桩,皇后不待见她。不过这也没什么,皇后娘娘幽居深宫,她住在王府, 平时也见不着面,只有年节时候打个照面, 不会妨碍到她什么。
阮芳舒料想这孩子怕她担心, 只报喜不报忧, 便细问道:“王爷府上可有通房侍妾?王爷脾气如何?下人对你恭谨不恭谨?有没有托大不听使唤的?”
秦婵抿口茶, 手肘抵在桌沿上, 端着下巴回想道:“王爷没有侍妾通房,脾气……不是外人说得那般差,下人们都懂规矩, 还没见着与我耍心眼的。”
阮芳舒又问了几句,见她嫁过去后,生活果然不错,这才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