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李崇音恭敬的姿态以及连连推拒,余氏也不想逼得太紧。
只是见他与云栖站在一起时的和谐,以及两人举手投足、甚至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意思的默契感,实在让余氏不得不警惕。
云栖在静居深受宠爱的消息,并非空穴来风。
这两人,怎可以?岂不乱了纲常。
母子两又说了会话,余氏才有些精神不济,行了几步,又转身,像是意有所指般。
“音儿,”余氏轻声说着,“云儿是李家人,你亦然。”
这话说的含蓄,一般人或许听不懂,但李崇音如何不懂,一是承认他的地位,二是希望他明白,他是兄长,不该与妹妹太过亲近。
云栖小不懂事,你李崇音已成生员,堂堂正正的庆朝文人,你能不知晓分寸?
一日是李家人,就永远都不能动李家女。
三月底,桃花灼灼,随风漫天飞舞,清风吹起他的衣角。
偶尔路过的丫鬟们,看到这一幕,均是迷了眼,坠了心。
有种人,一见终难忘。
李崇音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接到一瓣,再张开手时,只剩碾碎的殷红汁液残留掌心。
来到李府门外,不理会奔来的娄尚,不言不语上地翻身上了马。
他策马出了城门,马鞭挥舞,在郊外狂奔,内心的不忿、郁郁、躁动无法宣泄。
直到发现被人尾随,他才慢下了动作。
这是一伙身着庆国百姓服饰的人,他们眉宇间透着杀伐,一冲眼看着普通,但身份一定不是普通百姓。
李崇音勒住缰绳,他认得他们,在他前些时日被一伙人追杀,险些丧命时是他们出手救了自己。
当余氏得知他们想见李崇音,并劝他回詹国,魏容瑗出面将他们赶至城门外。
李崇音生在庆国,长在庆国,此生也不可能去敌国。
本以为这样他们就会放弃,奈何这群人远道而来,肩负着使命,誓要见到李崇音才罢休,他们躲在城外伺机而动。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被他们盼到了李崇音。
“世子!”他们齐齐下跪。
李崇音扫了他们一眼,用一口还算流利的詹国语回敬:“哪来的世子?”
这群人哪想到,从未去过詹国的李崇音,居然说了一口这么流利的詹国话,不免喜出望外,这是何等的天赋异禀才能这么年轻学会他国言语。
一护卫想要言明来龙去脉,李崇音哪有心情再听第二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他现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世子请留步,侯爷身染重病,詹国形势严峻,侯爷只有您一个血脉,他只希望您能回去看看他!”
“你们客气了,我相信不是回去那么简单。”只是回去看看,何须现在才过来。
“世子,您难道忍心这般对您的生父吗?”
“生我、养我、育我的是李家,与他何干?他重病,又与我何干?”
他的冷言冷语,成功逼退这群热血战士。
“回去你们该回的地方。”
甩开马鞭,一阵风一样驰骋。如果不是这群人,他就还能继续在李家的美梦,是他们的出现,破坏了这一切。
胸中的怒气堆积,出不去,进不来。
魏司承骑马远远地看着这群人,眯了会眼。
“九爷,他们看上去要回詹国复命了。”德宝轻声道。
“路上跟着,分批解决,留下东宫的痕迹,再剩一个活口回去。”
这一个活口是为通风报信用的,九爷是想借力打力,混淆视听,用外部力量帮自己铲除异己。
试想那个残忍弑杀的江陵侯知道自己的亲信被庆国“太子”暗杀,会不会坐视不管?
德宝心微微抖了下,道:“若是李三公子知晓…”
“知道了如何?”
“你说,他是什么身份?”魏司承觉得,一定与云栖那日去山上有关。
“这……”德宝不敢妄加揣测,李三公子身份,还真不好说。
京城外,有一处五城兵马司的营地。
庆朝提倡官宦子弟练武强身,平日会开放一至两处演练场,李崇音无事时陪李昶来过,这次过来直奔靶场,现在是正午,是士兵训练人数最少的时候。
抽出箭矢,拉开长弓就朝远处的靶子射去,正中靶心。
远处敲鼓人报出数字,引得一片欢呼。
李崇音并没理会围观人,一路走到旁边的五石弓之处,再次拉弓。
银色的光芒不断从手中射出,在空中破开一道道浮光掠影。
如果不是这普通的靶场没有更重量级的,他也许会挑战八石也未可知。
天色渐暗,远处春雷劈入山间,雷声隆隆。
他始终没什么表情,像是没感情的木头人,重复着动作,胸口被魏司承刺伤的地方,因为用力再度崩开,鲜血染红了胸口。
有士兵看到急忙喊来了军医,李崇音也不理会,丝毫没有平日温雅公子的样子。
云栖将他从囫囵中拉回,本来平静了许多。但接二连三的刺激,让他本就不稳定的状态越发暴躁,渐渐有了云栖曾看到的阴郁冰冷的模样。
一开始还有几个士兵围观叫好,但看着李崇音不要命的架势,欢呼声也低了下去,兵马司指挥吩咐着其余士兵先离开,营地暂时关闭。
阴云密布,有人换了轻便戎装来到他身后,看着像是陷入狂躁状态的李崇音,这家伙被云栖从山上带下来的时候,状态就不稳定,云栖的担心是合理的,他还年轻,不够老练的心态让他面对真相时,情绪不稳定。
“一个人多无趣,比一比如何?”
说着,魏司承命人收回被扎成刺猬的靶子上的箭矢,魏司承拉弓,挺起背脊,全身肌肉凝聚力量,仿佛蕴含着无穷爆发力,左臂下沉,箭矢如光般射向靶子。
两人射入靶子的箭矢同样多,各有胜负。
直到箭筒里只剩下最后一根箭,李崇音才如梦初醒般回神。
春雷霹雳下落,将那靶子劈得四分五裂,冒着烟气。
粗壮的雷电,瞬间照亮了他们的脸。
“再不去医治,可要英年早逝了。”魏司承迎着暴雷,取出最后一根箭,说道。
李崇音摸着那处未愈合的地方,反倒笑了起来。
魏司承的箭差点掉出靶子,惊险刺入边缘,他笑了笑,放下长弓。
两人行至一帐篷,屏退了他人。
“殿下,若得不到一样东西,您会如何?”
“尽我之所能,如若不行,另寻他法。”
“如果是我,断其后路,拆其羽翼,让她无路可走。”
魏司承看了他一眼,道:“你要说什么?”
“如若让您领兵西北,你不必拒绝。”
“你怎么肯定就是我,再说目前也只是边关告急,并没有让皇子领兵的意向。”
“西北战事吃紧,破边城是早晚之事,陛下要弘扬庆国之威名,必然需要皇室人出现以镇军心,而您在各方面,相对合适。”
“胡人蛮横,战力以一抵十,你想让我送死?”魏司承仿佛动怒了。
“唯有手握兵权,您的话语才有人愿意听。一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您能得到军心甚至军权;二来放松其余皇子警惕之心,在竞争最激烈之时,您稳坐钓鱼台;三来能让圣上对您更加放心,圣上要的是让他放心的继承者。”李崇音并不畏惧他的怒意,据实说道。
“我不在京城的日子,所有朝堂势力,将会被他们蚕食干净,也许等不到我回到京城。”
“圣上是不会袖手旁观的,您尽可在战场上一展拳脚。”
皇上要的是权力均衡,为他所用,而不是被朝臣、皇子们瓜分。
他单膝下跪:“音愿为马前卒,为您鞠躬尽瘁。”
李崇音相信,唯有他站的更高。
才有机会得到想要的。
雷雨中,李崇音回到李家。
他先去看望了余氏,又去了一趟邰平阁,侍奉祖母。
却不料祖母对他敷衍母亲,不选通房之事颇为不满。
她年纪大了,加上东苑那两不成气候的,现在就指望李崇音能争气些,哪怕不成婚,选几个通房是应该的,即便有了妾亦属于单身,可谈婚论嫁。
有哪个世家成年公子哥儿,连通房都没有的,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李老夫人也是有备而来,择了院子里好些美貌的丫鬟,一排排站着让李崇音挑选。
李崇音这次可逃不过去了,说是来日必给祖母一个答案。
他来到书房,这一日并未阻止各种糖水、谄媚与偶遇。
他看了一会书简,想到那座山上破庙,想到冰池相救,想到她烛光下做长寿面的样子,静静地来到墙面裱好的书画前,是云栖写得那一副字。
襛盛庭,云栖正在屋子绣李嘉玉要的荷包,她先绣的是白云,这并不难,她更头疼的是绣青雀,让她绣这个,简直要了她的命。
云栖苦着脸,一旁的佩文看她绣得浑身不舒服,时不时抖抖手,抖抖腿的,看着就又变扭又有趣,便走过来给她按摩。
云栖从邰平阁回来后,还发生了一件振奋人心的事。
当然,振奋的是院子里的婢女们,云栖要选贴身婢女了。
当了数年粗使丫鬟,并非家生子的佩雯在同伴们艳羡的目光中,被挑中了。
佩雯顶着周围人的目光,又雀跃又兴奋地出列。
云栖又选了当初在偏房给她偷偷拿吃的秦娘子作为妈妈,其余又选了一群二等丫鬟。
余氏:“贴身丫鬟不再选了?”
云栖摇了摇头:“贵精不贵多,忠诚才是最重要的。况且您都把华年姐姐舍了给我,与佩雯一起,就有两个,便足够了,其余的再过些时日选也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