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瀛却在此刻抬手阻止了小皇帝的举动。他居高临下望向长公主,沉声道:“所以当年你们才费尽心思将我赶去西北,逼死我母后,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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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丝毫不惧,颇为漫不经心地点头道:“没错,就是这样。”
她自小宫中长大,又得建安帝优宠,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高傲感。哪怕对上人人敬畏的摄政王也是丝毫不惧。
非但不惧,明知这会儿已犯了大罪,竟还在那儿破罐子破摔。
“那又怎么样,你一个野种凭什么能姓封,还能得我父皇恩宠。他明知你不是他的儿子,竟还动过把江山给你的念头。人人都道他是开国明君,我倒看他年老糊涂了,为了一个女人如此色令智昏,一点儿也不像从前那个英明神武的父皇。”
建安帝既为开国皇帝,文韬武略自是不俗,年轻时用兵如神行军打仗也有如天助,向来是所向披靡,是个令敌军闻风丧胆的人物。
可没人能想到他夺了江山坐了皇位之后,竟也会沉迷女色做出那样的荒唐事儿来。
长公主的嫡母成为皇后没多久便重病而去,前朝后宫都当他会从原先的妃嫔里立一位新后。没成想他竟在外头相中了一个前朝侯爷的妻子,不顾众人反对将她迎进宫来。
非但不嫌弃她已怀有身孕,还力排众议将她立为继后。
彼时的长公主已然十多岁,早已是知晓人事的年纪。母亲新丧父亲却大张旗鼓重新立后,还挑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前朝余孽,实在叫人咽不下这口气。
更可恨的是继后薛氏入宫没几月便生了一个孩子,便是如今的封瀛。自从他出生后,长公主明显感觉父皇对她以及她的胞兄不如从前亲厚,一颗心思竟全扑在了薛氏母子身上。
建安帝年轻时忙着建功立业打江山,根本无心男女之情,对身边的几个女子全都没什么深厚情意。待得江山稳固人到中年,才终于体会了一把老夫聊发少年狂的血气,竟将个薛氏看得如眼珠子一般。
若不是当时的太后极力劝阻,甚至逼迫他雨露均沾,只怕后来的那些个皇子皇女都没机会被生出来。
长公主从那时起就恨上了这个夺了自己宠爱的野种,所以后来建安帝薨逝,她拼死助自己的胞兄登上皇位,为的就是报这一大仇。
且出于巩固皇位的考虑,胞兄元康帝便将封瀛派往了西北,恨不得他战死沙场永远不再回宫。可人算不如天算,谁也没料到鲜卑会趁虎而入一路打到京城,一刀杀了元康帝不说,连整个大邺都要吞并。
若非封瀛力挽狂澜,如今在场的这些人只怕过得会比普通百姓还要凄惨。
长公主那时候虽然恨他入骨,却又不得不认清现实,就这么装聋作哑地过了下去。只是没想到今日为了女儿的婚事,会栽在这个男人手里。
“所以许妈妈是你买通的,杜仲也是你教唆的,你一心就想斗倒我,为你母亲报仇是吧?”
看着满地跪着的背叛她的人,长公主心凉到冷笑出声:“今日就算你赢了又如何。你娘早就死了,死得透透的。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可不是我哥哥杀的她。是她自己为了不拖累你,才在宫里自缢身亡。哈哈哈,你这仇就算报了又有何用?”
封瀛一直波澜不惊的脸色终于沉下来几分,眼里闪过一丝杀气。就在这时他的掌心传来一阵温热,低头一看才发现一只白净的小手不知从何处伸出来,轻轻地攥住了他的手。
只那么握了一下,他心头浮起的悲凉便淡了几分,神色也恢复如常。
他冲阮筝淡淡一笑,随即转头冲着长公主冷笑:“报不报有何分别,从你兄长死掉的那一刻起,你的人生便已完了。留着你或是杀了你,或许后者还叫你更痛快些。”
“你!”长公主没想到他会看破自己的心事,气得牙根几乎咬碎。
没了尊荣的公主不过一个虚衔,看她这几年过的都是什么糟心日子。家中夫君宠妾灭妻,自己生的女儿比不上一个贱女人生的出色动人。宫里除了几个老人对她也是避如蛇蝎,全然没了从前的巴结与奉承。
从云端掉落的日子实在太难过,那种曾经拥有到几乎满溢如今又从指尖慢慢流走的感觉,就像钝刀子割肉,简直生不如死。
她这一生本该高高在上,却落得如此下场,如今想来都是因为这个野种的缘故。可恨她却拿他毫无办法,甚至拼上性命也伤不了他一丝一毫。
更叫她生气的是,自己那个视如眼中钉的长女却与他有了首尾。方才她骂封瀛野种时,阮筝不知何时走到了对方身边,竟当着皇上太后的面握住了那男人的手。
这两人何时变得这般亲密,她竟是从未留意过。阮筝这个小贱人,怕不是想要攀附权贵,拿着她跟茱儿的性命去向封瀛邀功请赏?
长公主这会儿心乱如麻,已没了仔细思考的能力。想到许妈妈与杜仲的无情背叛,她便将这所有的罪过都按到了阮筝头上。
刹时间她伸出手来拔下头上的金簪,冲着阮筝的脸便扎了过来。
阮筝没料到她会扑向自己,原本上前握住封瀛的手只是想给他一些安慰。没成想自己竟成了被攻击的目标,吓得她连连后退。
慌乱中不小心踩到了裙角,眼看就要摔倒,身后不远处的封汲想要伸手去扶她,却被皇兄抢了个先。
封瀛出手极快,一手夺了长公主的金簪将她推开数丈远,一手搂住阮筝的纤腰将她整个人带进自己怀里。
不顾皇上与太后还在场,他低头替阮筝整了整发髻,柔声道:“没事吧?”
阮筝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不好意思地挣扎了两下却没挣脱,眼见其他人都在那儿盯着她看,只得害羞地将头埋到了封瀛的胸口。
这人也太胆大妄为了,这可是在慈宁宫。
郑太后见此情景心里突然升起一丝悲伤与难过,从前心头的那点绮思一下子便散了。她猛然反应过来,原来当年封瀛把皇位让给自己的儿子并不是因他对自己有什么想法,实在是他一早便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不是封家人,所以从头到尾便没有觊觎过皇位。
他这般做是想要报建安帝的养育之恩,还是纯粹只是为了大邺的百姓考虑,郑太后一时也想不明白。
她虽心乱如麻,却也知眼下不是计较这事儿的时候,正准备唤人过来将长公主母女拿下,却见对方被推倒在地后突然向前扑去,抓起刚才掉落的那根金簪,朝自己的脖颈间扎去。
这是要自杀的举动?
就在郑太后惊呼出声时,封瀛拿起手边的一个茶盏扔了过去,一下砸掉了长公主手中的簪子,并吩咐人道:“将她给人扣下。”
说罢他走到长公主跟前,眼看着她被几个宫女太监摁倒在地,毫无往日的尊荣与金贵,嘴角竟是浮起了一丝笑意。
“我方才便说过,对你来说活着比死更难受,所以你别想要死。你若死了,你女儿便也活不下去了,你想让她给你陪葬吗?”
一旁的阮茱早在杜仲出卖她时就已翻起了白眼。待到许妈妈进来说出内幕后她更是直接昏死了过去。
长公主看着她瘦弱的身形,当真是进退两难。凌乱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大半的脸孔,却遮不住她那脸上极为渗人的惨笑。
“好,真的好,算你狠封瀛。”
“你一早就该知道我是个狠人才是,如今才知,迟了。”
封瀛说罢站起身来,冲小皇帝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立即就让人将长公主母女拖了下去,又遣散了殿内不相干的人,然后才冲郑太后道:“母后,儿子想着还是留长姐一命为好。毕竟是皇家之事,若是传出去对父皇的名声不利。反正长姐已然疯癫,往后便将她幽禁宫中吧。”
阮筝在一旁听得心头发凉。
她方才本来要同陆善沅一道走,封瀛却硬是让她留了下来。眼下听到小皇帝说要幽禁长公主,不由有些担心富平侯府的下场。
皇宫这般大,想要囚禁一个人到老死实在易如反掌,悄没声息弄死两个也不在话下。宫闱深重,想要逃出来根本就是枉然。
长公主自小长在这宫里,最后却要以这种凄惨的方式老死宫中,不知算不算对她一生最大的讽刺。
而阮筝更为担心的是,长公主与二妹谋划的欺君大罪,会不会牵连到富平侯府。父亲向来懒怠不管事,手中也无实权,祖母更是年事已高经不起惊吓,若是抄家夺爵那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封瀛他、他还会想要娶自己吗?
一时间阮筝的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甚至已想到自己以后落魄了该如何维生这一项。她也就是书画拿得出手些,不知是否可以寻个教人画画的活计,挣点散碎银子换点米钱。
而她那些个珠宝首饰绫罗绸缎也是不必再想,每日粗布麻衣青菜裹腹,想想都叫人心酸。
难怪刚才封瀛说,有时候活着比死更叫人难受。
阮筝这会儿就难受得紧,一个人默默缩在角落里忐忑不安。一直到太后唤了她几声,她才醒过神来,赶紧上前就要给人跪下。
封瀛却在此刻托住了她的胳膊,没令她跪下去。
这小小的举动郑太后自然看在眼里,虽是有些不悦却也不好当场发作,只将方才的想法又同阮筝说了一遍:“你母亲和妹妹怕是要在宫里留了一阵子,你且放心回家去,往后的日子你同父亲祖母一道过,家中一应大小事务都要你这个长女代为操心了。”
阮筝眨巴了两下眼睛,听懂了太后的意思。这是不治侯府的罪不查抄她家的家产了?
没想到这回入宫竟还有这样的好事,不喜欢的人从今往后再也见不着,而家里的爵位富贵一切照旧,这事上还有比这更叫人快活的事情吗?
阮筝兴奋地合不拢嘴,当即就冲太后福了一福以示谢恩。
就在这时封瀛突然转头冲小皇帝上:“皇上,臣今日想借这个机会,向皇上讨一个恩典。”
第54章 妻管严 我、我才不要与你是一体……
封汲听到这话, 本能地察觉到不是什么好事儿,刚想要拒绝自家皇兄已是不客气地拱手道:“臣与阮筝两心相悦,请皇上为我俩赐婚。”
殿内除了他之外, 余下的三人皆是如遭雷轰。郑太后刚从自己的绮思里回过神来, 还未彻底走出来就听到了这样的话,一时间老脸有些挂不住, 只得默默撇向一边。
封汲则是气不过,张口结舌道:“你俩何、何时两心相悦的, 朕居然、居然不知道。”
“皇上久居深宫, 对此事不了解也属正常。”
封汲恨恨道:“那你就说给朕听听。”
“几个月前臣被反贼封洼的手下暗算受了重伤, 乃是阮姑娘救的臣。后来封洼造反臣之所以能前来救驾, 阮筝功不可没。若不是靠她向川陕总督杨钧传递消息,臣只怕会被人绊住不能及时前来。”
封汲一听这话表情一滞, 连郑太后也忍不住转过头来。两人齐齐盯着阮筝,都没想到她竟还出过这么大的力。
回想当日细节,也是在这正殿之上, 危急情形可说是千钧一发。封瀛说得对,若是封瀛被杨钧的兵马缠住, 只怕他们母子俩等不到他来救驾便要一命呜呼。
如此说来, 阮筝竟还成了他们的救命恩人?
封汲一时情急, 忍不住上前想要抓阮筝的手:“阮姐姐, 想不到你又救了朕一次。”
话音刚落便被封瀛不动声色地格开, 别说阮筝的手, 就是她的衣袖都没摸着一片儿。
封汲有点郁闷, 喃喃道:“皇兄你也太霸道了。”
“臣为皇上考虑,还是注意分寸为好。回头惹得陆姑娘不高兴,皇上哄起来也费劲儿。”
封汲一听他提陆善沅不由脸上一红, 想到那丫头牙尖嘴利不饶人的样子,也是心有余悸。
女孩儿使小性子是真的难哄,想到这里他突然没了广纳后宫的念头。一个都哄不好,要是多来几个岂不是要了他的小命。
他这一世本想在宫里吃喝玩乐长大,待成年后封个王便出宫开府,娶几房娇妻美妾闲散度过一生。
却不想一朝宫变被推上了本不想要的位子,再怎么懒怠也被逼得不得不勤快起来。往后他的日子只会一日难过一日,哪来的闲情逸致在几房妻妾中周旋。
他只盼寻得一位知心的良人为他开枝散叶白头到老便可。若是可以的话他还想早早将皇位传给儿子,这般便可带着皇后出宫游山玩水,以弥补年轻时身不由己的苦处。
罢了,皇兄既是喜欢阮姑娘那便让给他吧。就像阮姑娘当日说的那样,曾有两个女子救过他性命,难不成他还能立两位皇后?
一位给了皇兄,一位他自己娶进门,如此便是皆大欢喜。
他皇兄这般好,嫁给他也不算是委屈了阮姑娘。
封汲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可行,清清嗓子正要开口答应,便见一直红着脸站在一旁的阮筝突然挣脱了封瀛的手,一把将他推开自己转身便跑出了殿外。
封汲见状不由起了打趣皇兄的心,他上前一步探头道:“皇兄,我看阮姑娘跑得这么急,倒不像是与你两心相悦的模样。莫不是知道你威名在外,怕了你不成?”
封瀛毫不在意,只淡淡道:“方才陆姑娘走的时候也不曾有所留恋,怕是她对皇上你也没存什么别的心思。”
“你……”封汲被他给气笑,“皇兄你这般嘴上不饶人,往后娶了王妃可别把人三天两头气回娘家去。”
“不会,阮筝不是陆五姑娘,她脾气和软易哄,没那么叫人头疼。”
封汲见他张口闭口都是陆善沅,知道自己想在皇兄这儿讨便宜是绝无可能,于是摇摇头摆手道:“罢了,我就成全你。你倒要看看成婚后你会是个什么样子,是不是也会成个妻管严。”
“多谢皇上成全。”
封瀛气定神闲地向他一拱手,随即满意地转身离去。
封汲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只觉好笑:“朕猜他这会儿定是去找阮姑娘了。母后你是不是也没想到,我六哥还会有这样的一天?”
说完扭头一看,却见太后脸色不大痛快的样子,不由奇道:“母后这是怎么了,身上哪里不痛快吗,是不是被方才的事情吓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