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太后这会儿满心郁结说不出口,只得敷衍道:“确实有些不适,打打杀杀的哀家看不得这些。你且让人将她们母女看住了,外头一点儿消息也不许漏出去。”
封汲听她提起长公主,不由神色一凛:“这是自然,母后放心。儿子定会叫她老死宫中,再也翻不出个浪来。”
“除她之外其余人也得处理了,我宫里那个吃里扒外的回头我就让人杖杀了,至于宫外头的事儿就得皇上做主了。长公主闹成这样,皇上准备怎么降罪富平侯府?”
封汲听了连连摇头:“母后,儿子没打算对富平侯府做什么。此事乃长公主母女所为,与旁人无干。”
“不管有没有干系,那都是一家子,岂能……”
“母后还是听我的吧,这事儿是皇兄定的,儿子岂能拂了他的意。且这回能把长公主揪出来也是多亏了皇兄,那富平侯转眼就要做他的老丈人,他又岂能不保他?儿子先前瞒着母后是不想母后着急,今日之事本就是我与皇兄设计的,儿子既答应了皇兄便不能言而无信。否则、否则……”
郑太后一听脸色微变,明白了儿子指的是什么。
是啊,这大邺说到底都是他封瀛的,他们母子又有何本事与之抗衡。
“既如此,那便……”
“母后不要觉得皇兄跋扈,此事不变应万变是最好的法子。儿子年纪尚幼,朝廷之上动荡越少人心就越稳。今日若是动了富平侯,难保其他勋贵不会有意见,万一生出点别的心思岂非不妙。皇兄考虑周全,处处都为儿子着想。”
郑太后微微皱眉:“那你便没想过亲政一事?”
“自是想过。其实皇兄也早同我说过这事儿,皇兄既知自己不是封家人,便从未有过觊觎皇位之心。儿子也感念他的扶持,不管往后发生什么都不会与他为敌。母后最好也不要有那样的心思,大邺有皇兄镇着朕也能轻松不少,实在没必要闹得面红耳赤,反倒叫别人有了可乘之机。”
这话说到了郑太后的心里。当年的宫变就是因为元康帝与封瀛兄弟不和,才被鲜卑人钻了空子。这样的事情绝不能再发生第二回 。
既然他封瀛无取而代之的心思,她便也不会动除了他的念头。更何况那样一个嫡仙般的人儿,一想到他要死郑太后的心竟也难受得紧。
只是这人终究是属于旁人的了,阮筝到底是积了几世的德,今生才有这么大的福报。
郑太后黯然神伤地叹了口气,点头道:“那富平侯府的事儿便交由你处置吧。阮筝既是要指婚给慎亲王,皇上只怕还要赏赐侯府一番才好。”
“那是自然,朕立马就去办。阮姐姐的嫁妆单子得由朕给她添最大的一份,以报答她当日救命之恩。”
郑太后看着儿子欢天喜地走远的模样,突然便心平了几分。她如今能有这般的好日子已实属不易,有些事情也不必非要去争什么。今生既是无缘不如就待来世吧。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要肃清后宫杀鸡儆猴,免得有些人蠢蠢欲动在其位不谋其事,还敢勾结外人算计自己。
想到这里郑太后叫来了心腹嬷嬷,令她着人将那奸细给处置了。
“便在这前院里头架起长凳给我打。告诉掌刑太监,不能轻了也不能太重,给我打足一百板子不能断气,再给我凌迟处死。我倒要叫那些人看看,敢同宫外不清不楚,便是这么个下场。”
嬷嬷听得头皮发麻,却也连连点头,忙不迭下去办这事儿了。太后娘娘终于硬气了一回,不再是从前那副伤春悲秋的绵软性子,这是大大的好事。
坐在这个位子上就是不能心慈手软,对旁人心软便是对自己无情,是要有性命之忧的。
就叫那些心思不纯的好好看看,吃里扒外是个什么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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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筝跑得早,没听到后头慈宁宫里几位大人物的谈话。她一溜烟跑回了自己屋子,一进屋就看到陆善沅呆坐在那里,一脸愁眉不展的样子。
阮筝此刻也没了打趣她的心思,走到桌边坐下,同她一样双手托腮眉头紧皱。很快屋子里便响起了两人此起彼浮的叹气声。
叹了几声后陆善沅先崩不住,疑惑道:“阮姐姐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你也同我一样有烦心事?”
“自然是有的。”阮筝压低声音道,“今日发生这样的大事,你说我烦不烦?”
陆善沅想起长公主的疯狂行径,颇为同情地抓住了她的手:“阮姐姐你别担心,此事与你无关,定不会牵连到你。若是皇上不讲道理,我便同他、同他……”
“同他如何?你还想与皇上再吵一架?”
陆善沅羞赧地摇摇头:“我哪儿有同他吵架。”
“还说没有,我看皇上都快被你给搞疯了。他大约长这么大都没哄过女孩子,所以不得章法。不过他待你还是不错的,没摆皇帝架子还知道同你说好话。”
陆善沅想起方才小皇帝一个劲儿同她说好话的样子,心里不由一甜。但嘴上依旧不饶人:“可他误信小人馋言,我就特别生气。”
“皇上也会犯错,更何况你也说了是受人蒙蔽。此事也不能全怪她不是。”
“那倒是,要怪就怪长公主和那个阮茱……”
陆善沅突然住嘴,没敢再往下说。其实阮筝的身世她听母亲提过一嘴,隐约知道她不是长公主亲生。可她们毕竟做了这么多年母女,说不定还是有点感情的。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阮姐姐会怎么想?陆善沅不敢去想。
倒是阮筝无谓地摇摇头:“往后我与她们便没有关系了,你在外头也最好不要提起,免得惹祸上身。”
“嗯,我知道的阮姐姐。”
陆善沅话音刚落便听得有人敲门,她起身去开门,一眼看见门口站着的高大人影后吓得呼吸一滞。
摄政王来了。
陆善沅识趣地不发一言,赶紧脚底抹油开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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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暗,封瀛的突然到来打了阮筝一个措手不及。看着他如山一般站在门口,阮筝突然也想像陆善沅那样脚底抹油。
可她没能走脱,封瀛不等她开口便走了进来,顺手就把门给关上了。
阮筝急了:“哎你怎么……万一被人看到说三道四。”
“谁敢说三道四。”
阮筝不屑撇嘴:“你这么凶当着你的面自然是不敢的,说不定背地里窃窃私语。”
“谁敢窃窃私语本王的事。”
他说话这么狂,阮筝都想伸手给他比个大拇指。这人从前到底是藏得有多深,自己才能无知无觉地拿他当了那么久的太监。
明明一身杀气骇人异常,说话也是果断直接,甚至透着点不讲理的味道。
不愧是手握大邺命门的男人,他说这话有足够的底气。确实没人敢议论他,连私底下关起门来都悄悄话都未必敢。
她从前到底是哪儿来的胆子,敢整天对他大呼小叫。
阮筝默默起身后退一步,可屋子狭小也没多少地方可退,很快她便撞上了墙边的长桌,眼睁睁看着对方朝自己走来。
阮筝急了,伸手阻拦:“你别过来,你就站那儿。”
“好,那我们便这么说话。”
“有什么好说的,都这么晚了,你该出宫去了。”
“我今日留宿宫中,明日再走。”
“那、那你便回去吧。”
大晚上的男女共处一室,还是在宫里,外头那么多世家贵女们就住在同一个院子里,若是被人传出闲话,她还怎么做人。
可封瀛哪里是轻易赶得走的人:“我还不困,你呢,已经要睡了吗?”
阮筝觉得跟他讨论睡不睡觉这个问题有些尴尬,便换了个说法:“今天发生这么多事,我确实有点乏了,有什么事儿明日再说吧。”
“确实发生了不少事,不过有一桩最要紧的事情还是得今日说清楚。”
阮筝一猜就知道他要提哪件事儿,当即红了脸:“我不想说,你别说了。”
“为何不说,皇上已答应为你我赐婚。”
“那是皇上答应,我、我还没答应呢。”
哪有人像他这样,直接跑来找姑娘谈婚事的,还是跑到姑娘的闺房来谈这个事儿,真是不知道害臊两个字怎么写。
阮筝既生气又害羞,没等对方发问便“恶人先告状”:“你、你这人满口谎言,我信不过你,我才不要嫁你。”
“我哪里像你说的这般?”
“别的就不说了,单说你、你装太监蒙我,就是最大的一桩坏事,你敢不认?”
封瀛抬手轻笑:“当初似乎是你将我认成的内侍。”
“那是你穿了内侍服制,身上还有腰牌我才会认错,这怎么能怪我。”
“此事确是阴差阳错。当日我被身边任何之人下毒,为躲避恶人追杀换上了内侍的衣服。令你产生误会,实在不好意思。”
阮筝觉得这人态度好得有点不像话,狐疑地盯着他瞧:“你、你真觉得自己错了?”
“虽非有意,但确实是我的错。”
“一开始是无意,但后来便是有意了吧。我管你叫大人你也没不认,我说你从宫里来你也不曾反驳。”
“我有皇命在身,你称我一声大人也不算什么。至于从宫中来一事,我自小长在宫里,这也不能算是欺骗。”
只不过阮筝自己将这两件事情联系在了一起,自动将他想成了宫里的太监,这便怪不得他了。
阮筝咬牙道:“全是狡辩。别的不说就说前一阵子,你穿了内侍的衣服进宫来找我,这便是有意的欺骗是不是?”
“是。”
封瀛认得痛快,阮筝一时语塞反倒不知该如何接嘴了。她咬了咬唇低头喃喃骂了一句:“无耻。”
“那确实不是君子所为。我本该大大方方向你表明我的身份,只是那时见你误会日渐深重,我恐你知道真相后会害怕我疏远我,不再像从前那样与我无所顾忌。从前我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唯独识得你后才知这世上竟也有令我害怕之事。”
阮筝一直低着头听他说话,猛然间只觉身前光线一暗,抬头时才发现对方已离她近在咫尺。茫然间只见封瀛伸出手来,轻轻抚在了她的脸颊上。
那指腹粗粝的茧子刺痛了她脸颊上娇嫩的肌肤,阮筝却舍不得将他的手拨开,极度惊吓间不自觉地开口问道:“什、什么事?”
“便是失去你这一桩事情。你我缘分天注定,我也不知自己何时已越陷越深,或许当初宫变救你之时便已有了这个心思。只是时日越长便越不敢向你坦白,怕你不悦怕你难过,也怕你惧怕于我。”
“我、我也不怎么怕你。”
“那便最好不过,你我很快便是一体,你确实不必怕我。”
阮筝明知他说的是一家人的意思,可听到“一体”两个字时,脑海里不受控地便冒出了前世两人在王府房内颠鸾倒凤的场景,一时间不由羞红了脸。
“我、我才不要与你是一体。”
“当真不要吗,那为何又给了我这个?”
阮筝一愣,看着他从掌心里变出半块同心玉来。
“这、这是什么?”
“这是你给我的香囊里藏着的东西,该是你的东西。”
阮筝疑惑了,拿起那块玉看了许久。这东西一看便有些年头,玉上去的纹路被人长年累月抚摸,已几乎被抚平。
那上面挂着的丝绦也不是现在时兴的样子,更像是十几年前的东西。
祖母的首饰匣子里她见过有差不多样子的丝绦。但这应该不是祖母的东西,看起来更像是一块玉的一半,若有人能拿着另一半前来,当是能合成一块。
阮筝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个东西,又是怎么送到封瀛手中的。
“你说是我给你的香囊里的,那香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