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自私地偿了一半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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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逸亭怔怔看他矫健身姿迅速藏匿林间,世上声响全被抽离,耳边仅剩她扑通乱跳的心跳声。
他的拥抱和安抚,快得像敷衍。
偏偏最后,她麻酥酥的脸依然感觉到他微微干涩的薄唇静悄悄滑过。
既有眷恋,亦有诀别。
隐藏在潮热里的温软,稍纵即逝。
她羞恼交集之余,蔓生出丝丝缕缕的甜。
在此之前,她曾挣扎过,纠结过,始终搞不明对他的感情,是止步于被撩拨的心动怦然,还是出于纯粹的感恩,抑或是渴望与之朝朝暮暮的爱意。
而就在他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她的惊惶与疑惑,渐渐被不舍、担忧、期许所替代。
她没法断言,他们终将厮守终身。
尤其他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而她自始至终都向往平静生活。
但熬过这一劫,是离是合,是聚是散,她和他必定会有明朗方向。
时间于树木沙沙作响中流逝,顾逸亭竭力静下心,侧耳倾听林子里的动静。
风声、草木声、鸟鸣声、春虫低吟声中,夹杂刀剑拍打灌木的搜寻声。
她揪着的一颗心,并未因人声远离而放下。
快半柱香,阿维可安好?
从未有过如此忐忑的时刻,她宁愿他之前说的“中毒”、“腿未好”,全是哄骗她的谎言。
她只想让他毫发无伤,归来。
哪怕对他的所知依旧十分有限,甚至连是否有正当谋生之道也无从确认,她却满心牵挂他,想……在他宽厚温实的怀抱中多待片刻。
就一阵。
顾逸亭抱膝而坐,卷成一团,一动不动。
眼看阳光悄移花木影,心知已过了午时。
饥饿、惊惶在漫长等待中堆叠,越发让人煎熬。
她静听四下无异动,偷偷在洞外附近的草丛转了一圈,暗自庆幸没多喝水。
提裙欲归时,依稀从风声中辨别出阿维的叫唤声!
她喜形于色,又红着脸,心虚地左顾右盼。
“……小娘子……小……”
沉嗓断断续续,忽远忽近,隐含有气无力之感。
“救、救我……小娘子……”
顾逸亭细辨其中求救意味,立马慌了神。
他受伤了?严重吗?
她张口欲呼,又恐周遭还有危险,矮身循声疾行,暗里拔下缠枝银簪,以备不时之需,
“小娘子……”
阿维如陈年佳酿的嗓音带喘,似乎下一刻便支撑不住,字字点燃顾逸亭心底最难耐的焦灼。
走出十余丈,估摸便是这方位,她东张西望,只见葳蕤草木,不见昂藏人影。
“小娘子。”
身后属于阿维的声音猝然靠近,再无先前虚弱,而是多了三分得意。
他在耍她?
顾逸亭怒而回望,顿时毛骨悚然。
站在背后的,是一名体态袅娜的墨绿袍女子,明明只是简单站着,周身却似腾涌狠戾杀气。
她脸上蒙了块薄纱,仅露出一双带笑的妙目。
笑意森然。
“小娘子。”她嘴里蹦出阿维的嗓音!
顾逸亭鸡皮疙瘩全起来了。
她无需多问,深知中计,迈开发软双足,转身狂奔。
没跑出一丈,疾风掠至,受某股柔和力度一卷,落入一娇软怀中,随即脖子上一片冷冽寒气。
锐利刀锋已抵住她脆弱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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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嗖”地从山林西北端的尽头飞升至高空,发出一声巨响。
迂回山风带动黑烟盘旋,久久未退散。
发送信号所在的山崖顶部,有飞瀑倾泻而下,直撞谷底深潭。
激起的喧哗声,大大掩盖了上方刀剑碰撞声。
面对七八名蒙面好手的围攻,宋显维拖着半麻右腿,手上夺来的长剑如行云流水。
武器碰击纵横闪戮,刀芒剑气幻成一团团银光,血腥味弥漫处,尽是绝望的死亡气息。
当他使出凌厉剑法,暴转急兜,一连刺倒三人后,密林深处传来女子呼喝声,引起他注意。
又来了人?他暗忽不妙,拼尽全力,刷刷两剑,削去一人的臂膀。
意欲乘胜追击,忽听一冷清女嗓以海外语言喊话,围在宋显维四周的蒙面人立时跃开,仍以利刃相向。
宋显维凝神戒备,借机运劲冲击毒素积聚的阳跷脉。
却见青翠层叠的林中,两名女子躯体紧贴,缓步而出。
先行者青绫裙素淡优雅,腰肢纤细,恰似一树扶风柳,竟是顾逸亭!
她遭身侧的蒙面女子半抱半拖,最让宋显维触目惊心的是,她粉颈处的短刀,似要随时割破如月中堆雪的肌肤。
她微微颤抖,双眸含泪,下唇咬紧,强忍不发出哭声。
宋显维心中大恸,终归连累了她……
“交出匣子!”蒙面女子口音略显奇特,“我放她生路!”
“她与此事无关,你们要杀要剐,冲我便是!”声音嘶哑中透着悲愤。
蒙面女子半眯了眯眼,转而对顾逸亭道:“让他拿匣子换你的命。”
“我不要,”顾逸亭抬眸,努力不让眼泪溢出眼眶,大声道,“阿维……若是那东西比你我性命重要,你不必顾虑……我相信你的决定!”
宋显维双目一瞬不移,直视她的娇颜。
她比他想象中勇敢千万倍。
他固然愿意拿一切去换她的平安喜乐,可若要牺牲天下苍生的命运,他做不到。
蒙面女子冷笑:“不要?那我先扒光你衣裳,再当大家之面,将你的细皮嫩肉一刀刀割下来玩,好不好?
“你!你敢碰她一根汗毛!我要你岛上十万人全部陪葬!”
宋显维双目赤红,喉底迸发出一句怒吼,穿透瀑布声,如雷轰动。
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蒙面女子眸色渐暗:“我确信您有此能耐,但……你我本可各得其所,不是吗?”
她边说边收起短刀,以手指轻轻摩挲顾逸亭的脸蛋。
“如此娇滴滴的小美人,我见犹怜……您真忍心看她香消玉殒?人死了,就算有滔天权势、金山银山也不可复活!”
宋显维尚未回话,顾逸亭深吸了口气,咬着皓齿道:“不错,人终归一死,所以我不怕死。有些人活着,只会干杀人放火、威逼利诱的腌臜之事,还不如死人!”
她从这女子行事诡秘、口音不伦不类、且对手下说域外之言,猜测这帮人和宁王追杀的海外杀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阿维说过,常替为官的家人办事,想必这一回,他背后支撑的是朝廷势力。
她岂能成为此事的绊脚石?
再说,她已死过一回,有何可惧?
趁着还没血溅当场,她要及时表达她的鼓励与感激。
于是,她冲他粲然一笑:“阿维,谢谢你为我所做的。”
如有来生,祈愿再会。
宋显维一怔,深觉眼前场景似曾相识。
四年前,大殿之上,百官注视中,叛变的叔父曾以利刃胁迫姐姐。
姐姐临危不惧,镇定自若,并朝姐夫报以绚烂笑容。
而此时顾逸亭眼中的光芒,与姐姐当时的柔情蜜意,何其相似!
他忽然意识到,苦寻二十年的春色,尽在她泪光闪烁的笑靥里。
终于承认,就算没有缠绵悱恻的梦境,他也一定会爱上她,视她为心尖珍宝。
“亭亭,”他鼓起勇气,初次唤她的小名,“抱歉,沿路相随,原想护你无虞,是我狂妄自大,把你牵扯进来了!”
他唇畔扬起温柔而歉然的微笑。
如能活下去,此生,定不负她。
蒙面女子对二人生死关头的相视而笑感到厌烦:“匣子不交?无妨,杀了二位,我们还能继续找。”
“那得看,你们能不能活着下山。”
宋显维语调平静,突然挥剑暴起,振掠间似电闪雷鸣声势浩大!
原本等待他作决定的四名杀手毫无防备,竟在他一招之间,人头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