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折身蹲在塌前,自下而上眯眼看她:“夫人瞧不见?还是在撒娇,叫咱家亲口说给你听?”
一般这么问,是个人都该怕了。
可惜,他的小夫人想是和他混得久,也变得不正常了。
她含着潋滟水光的眼,像要溢出将人淹没的泉:“……想督公说给我听。”
顾玄礼仰着头,一点一点眯起眼,可她不避不让,眼眶渐红,像个正在强扭甜瓜的痴人,不死不休。
最后,他嗤了声:“是,咱家陪了夫人一夜,任夫人予取予夺,用了左手用右手……”
不等他说完,林皎月哭着缠过来,埋首便是哭。
顾玄礼顿住,嘴边没说完的话硬生生吞回去:“好好好咱家不说了,大清早的醒了就哭,不知道还以为咱家的技术是有多差呢。”
林皎月呜呜咽咽地锤他,顾玄礼挑眉,认命地连这个都不说了。
他是发现,她越发蹬鼻子上脸了。
怎么办呢,人是他救回来的,送佛也要送到西,他得哄。
可渐渐,顾玄礼发现,林皎月哭得哄不住。
他脸上的漫不经心收起来,坐回床沿,沉默很久,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手段技术不太好。
否则,至于这么哭吗?
还是说,她委屈被人下了药?
可这也不是第一次,难道她嫁给他之前,就猜不到,等着她的永远不会是安宁日子吗?
“林皎月,”
他难得有几分微妙地叫她的名字,又看在人正在哭的份上,耐下心,
“咱家不计代价把你从宁王府带回来,任你使了一晚上,明日上朝还要被宁王那老贼参,不是为听你醒了在这儿哭哭啼啼的,”
他声音一顿,颇有几分语重心长,“这是你自己轻信旁人遭来得罪,你也及笄了,是个大姑娘了,不能什么事儿都受不住,你想要咱家帮你杀人,就得好好勾着忍着——”
那他也能替她杀得,哪怕叫他多喝几碗药,顾玄礼满不在意地笑了笑。
毕竟欺负了小珍珠的丫鬟都得受惩罚,欺负了小夫人,死也理应相当。
谁知道,林皎月紧紧缠着他的脖子,细嫩柔软的手臂隔着他单薄的里衣,紧密相贴,传递她摇头的轻颤。
她动了,顾玄礼才发现,她哭得比想象中的还凶猛,已经泪湿了他的肩。
林皎月似乎想笑,可哭得太狠,笑也笑不出来,瘪着嘴,料想自己此刻一定非常难看。
可她还是忍不住再度抱紧了顾玄礼,不松手:“不是因为这个……”
顾玄礼挑眉。
“不是因为这个,才勾,勾着督公的。”她说话的声音很闷,鼻音极沉,可语调却轻而珍重,生怕高声语,惊醒了一场幻梦。
不论是前世临死,还是今生出神时,她都曾怪罪过自己很多次,怪自己眼瞎心盲,曾选了一条那么错误的路,下场说是落得家破人亡也不为过,这一遭重生,她以为自己是回来赎罪的。
可直到昨日,她才恍然发觉,明明选择了不同的人,她仍走到了相同的路口。
她隐约猜到了林觅双和习秋要设计自己,为了应证这个想法,她铤而走险反将了对方一军,是冒险,亦是想看清楚,让前一世的自己死个明白。
而她赌对了,看懂了,前世不是意外,她只是被一个恶毒妄为的人算计,又被一个冷漠的人抛弃了,
那也意味着,前世报应,也不全是因为她的选择而导致的。
她只是走错了第一步,而后面的一切,并不全是她的错……她哪怕有罪,该赎得也都尽力赎了,她仍有资格去争取更多她想要的。
大梦初醒,初晨也才洒进屋内,九千岁的琐碎规矩很多,乐得叫如今的屋内药香袅袅。
林皎月先前满心算计,对方也清楚明白,同她宛若利益交换,允无权无势的她放肆,给她照拂,像关照寄养在自己府中的猫儿一样,享受她兢兢业业却一眼拙劣的讨好,
自己也仅仅希望勾住这位只手遮天的权宦,希望对方说到做到,替她遮风挡雨。
而现在,她想要的变多了。
她从一个步步为营,处处谨慎乖巧得都不像自己的人,终于想变回一点儿自己。
她慢慢抬起眼眸,虽然眼睫颤动着,心脏狂跳着,仍旧叫她义无反顾撑起身子迎向他。
顾玄礼静静等着,等到了她好似比献祭还虔诚热烈的亲吻。
他略微皱眉,错开她气喘吁吁的唇:“魔怔了?还没完?让不让人歇了?”
林皎月涨红了脸。
顾玄礼揣着气似的捏住她的下巴,重新吻回去,边吻边骂骂咧咧:“咱家真是娶了个什么重欲的夫人,大清早的也不漱口非得又缠着咱家……”
“妾身喜欢您。”
林皎月抵着他的额头,颤抖而小声地笑说。
顾玄礼动作一停。
不是以后就不喜欢了,也不是因为她是他的夫人,
而是,
她喜欢他。
玩得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顾玄礼下意识便要如往常一样撤身,再骂两句她是不是还没睡醒,那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可他的脚步被拖滞,片刻犹豫,再次听到她如泣如慕的低诉:
“我喜欢您。”
顾玄礼张了张嘴,竟不知要回什么。
回,那不是理所不应当的吗,咱家早就说过了,你若敢不喜欢,咱家就将你剁碎了喂狗?
他的人,嫁进了他的府里,哪怕他不喜欢,她也得喜欢他才是。
那他,不喜欢吗?
不喜欢的话,为什么这么多次避之如蛇蝎,每每如临大敌呢?
不喜欢的话,为什么还在听到她出事的时候,连着宫中事宜都顾不上,一路飞驰掠入宁王府呢?
可他不能喜欢的,他是注定要死的人,活着的时间就那么丁点儿,要做的事却太多,哪分得出给她的喜欢呢?
她又非要问,
“督公,您喜欢我吗?”
林皎月的贪心不再遮掩,被她漂亮的面庞和剔透的泪水装点成诱捕野兽的牢笼,请他走进去。
顾玄礼坐靠在床边,垂着头看她。
所有人都想利用他,但起码藏着掩着,守着掖着,
她倒好,明晃晃的,甚至还敢来逼问他。
她等了很久没等到回应,也很想狼狈退缩,可她心中有了想要的,就得强忍着泪,故作个甜甜的笑:“您一定也是喜欢我的,否则怎会陪着我一整夜呢。”
说完,她好似自我说服似的喃喃点头:“对,您也喜欢我的……”
顾玄礼看不下去她这模样,不耐烦地将人扯进怀里,咬上她的唇。
“是是是,咱家喜欢夫人,为了这句话一上午起来就不不安宁,烦不烦?”
林皎月扬唇露出得逞的笑,发觉顾玄礼在眯着眼看她,又赶紧将这份得逞藏进眼里。
顾玄礼嗤笑一声,将她的唇咬得更鲜红。
他自自欺人般告诉自己,真话假话不重要,不必剖析他说话时有几分真心,只要说出的那番话恰得时宜,就是悦耳动听。
嗯,他只是哄哄她而已。
他终于愿意这么哄她一哄。
作者有话说:
提示:不要信死太监的自欺欺人,他就是别的地方硬不了,这会儿光嘴硬(等以后别的地方可以硬了他嘴可软了)
第37章 按捺
大夫来的时候, 胡闹到嘴角都微微破皮的林皎月几乎想把脸埋进被子里。
阿环好几次想出声问大夫,她们家夫人如何了,可一见到督公老神在在地坐在一旁, 一双眼气定神闲地扫过来扫过去, 她就熄了声。
家主还没急呢,她一个小丫鬟太急也不好,显得逾越。
她和她的主子一道, 忍得好辛苦。
不仅仅是这两人, 就连大夫给林皎月把脉的时候, 都一惊一乍得很。
半晌, 他松开手,转身对顾玄礼略显为难:“督公, 药效虽几乎除尽了, 可如此强劲之药,往日都是……是……”
“是青楼里用的。”顾玄礼看了眼, 替他把话说完。
大夫死死垂着头:“是, 是, 可这……可不能常用啊……”
这是误以为,她的药是顾玄礼下的了。
林皎月蒙在被子里愕然一瞬,还没来及解释,就听顾玄礼把水杯往桌上一放,阴阳怪气笑起来了。
“咱家上次就想问你个老东西了, 夫人自己淋雨生病,你以为是咱家弄得,这次夫人被宁王府坑了吃错药, 你也以为是咱家喂的, 怎么, 虎毒还不食子,你就不能想点咱家好的?”
老大夫愕然,倒不是因着督公发火,而是督公竟这么明明白白告诉他这么个外人,夫人的药是宁王府下的。
不仅是老大夫,林皎月也顾不上害羞了。
她起初还以为,顾玄礼一定会把这个把柄拿捏在手上,然后同宁王府有来有回个千百遍。
“督公息怒!老朽不是这个意思!”
大夫汗涔涔,心觉这不是他一个大夫能听的,赶忙转移了话题,“老朽只是想同督公交代,夫人身子娇贵,贸然服用过这个药后,更需好好调理而已!”
顾玄礼冷飕飕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林皎月害怕这人又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不得不将被子压下去,自己一个病患直接同大夫交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