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丑,”他上前牵住她的手,喉头嚅嗫了半天,摩挲着她拇指,“我错了阿粼,你不要生气,我不会再这样了。”
“马雄飞,”程爱粼移回目光,捻着雨珠,雾中看高楼,“那时候我在寨子里常想,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像我爱你一样爱着我,会不会杀了他们,再了结自己跟我走。”
她微微一笑,“我自私吧,可就是这想法支撑着我走过来,那时候绷着弦,感觉所有人命都捏在我手里,一步都不能错。压力太大,像是得了癔症,有时候能在寨子里看见你,看见你心如死灰地拿|枪扫射他们,然后带我回家。可他们的手段会让人死无全尸,你只能找到我的碎块,不齐全,要么缺胳膊,要么缺腿,你什么表情都没有,你也没有再回家,你揣着我的碎块在轮渡中没入了海里。我看得怕极了,半夜会莫名其妙地哭,把葛兰吓得不敢出声,我知道自己得活着,爬都得爬回来,你要是见不到我,你怎么活呀。”
程爱粼眼泪落下来,动容地凝着他,“马雄飞,我想知道,我这么想,不是自作多情对不对,我如果回不来,你会带我回来的对不对?”
沉寂了半晌。
马雄飞缓缓揽她入怀,嗓子喑喑哑哑,“会,我会带你回来,会陪你,你在哪里我在哪里。”
他附下|身亲|吻,太长时间没汲取程爱粼的味道,那种鲜活重新回馈到全身,像是枯竭有了蜜汁,又活过来了。
一触即发,便是地动山摇。
两人都憋得太久,都携着股摧毁一切的病态力量。
疯狂的交|合像是某种神秘的地狱仪式。
一个身子像魔杖,热诚地挥动,一个像得了失心疯的魔鬼,汲取不止。可能是生疏了,有些僵硬,有些脆弱,有些不堪入目的兴奋。
两个人都用铁齿铜牙,镶嵌进彼此的身体里。
从阳台夯到客厅,客厅滚到书房,书房顶进卧室,最后缠斗到卫生间。
马雄飞时刻注意着她伤口,可程爱粼不管不顾。
疼痛能清醒,最有真实感,她横行无忌,后背猛地撞向镜子,水龙头磕得她痛哼。她双腿夹着马雄飞,坐在水池上没了理智,只有极致的乐乐陶陶。
她咬着他耳垂,顺着肩膀呲牙啃着,激越让她双手无所适从,打掉了洗手液,挥落了牙刷牙膏,陶瓷的肥皂盒摔得稀碎,乒乒乓乓,她喉咙干渴,脖颈仰着,腰腹癫痫着,热泪横流着。
欲|望一旦堆积起来,便是无底深渊。
马雄飞成为了一种信仰,像是宗法里的神佛,每一次交欢都有时光倒流的奇妙功效,是魔法。她的肌肤细腻弹润了,面目清澈无暇了,灵魂充实热络了,她的快乐超脱了纯粹的肉|欲,她终于……又活过来了。
程爱粼双腿落地,转过身趴伏在水池上。
看着镜中炽热的自己,抓过储物柜上一年前用的口红,哼唧地涂抹起来。撞击让那一抹牛血歪歪扭扭,程爱粼断断续续画出了小丑的效果,丑,真丑,丑死了,牙上都是。
不能一个人丑啊。
她双手猛地向后推开马雄飞,空虚袭来之际,转身扑回他怀里,唇齿在他脸上来回剐蹭,两人的鼻尖和面颊都变得红脆脆,脏兮兮。
这下,都丑了。
程爱粼眼神幽沉,开心地咯咯笑。
她用手背大力擦过嘴唇,口红印子似油彩一般扬到了耳侧,有着疯癫的美感,“马雄飞,”她眼里带蛊,又虔诚地问一遍,“没有我,你能活吗?”
马雄飞摇头,再点头,他也喘得双目迷离,“能,就是不痛快。”
程爱粼捧着他面颊,“什么是痛快?这样是痛快吗?”
客厅黑黢黢,卫生间也黑黢黢,他们没开灯。可程爱粼在发光,比萤火虫的光芒还要亮白,那是一款被聚光灯包囊的甜白釉。
马雄飞含住她手指,“你在,你在就是痛快,不在就是不痛快。”
程爱粼踮脚搂住他脖颈,两个胸膛严丝合缝,“我也是,你在我就痛快,不在就不痛快,我日日许愿,我做了最正确最厉害的人道救援,我积了大德,愿所有行善的福瑞都降临到你身上。我这个人,没有办法再接受不痛快的人生,你得活着,永远都得活着,你活着,我才有意义。”
“阿粼。”
“师父,我救一条命,你就能延一年寿命,我现在救了几百几千条,你就能活几百几千岁,我们能活成老妖精。”
“好,活成老妖精。”
好事好物最易消逝,厄运反而是多重漩涡,久久不散。
程爱粼不在时,马雄飞时常会有种堕落感,他沉迷于自己的幻想中,渴望她,想抓住她,禁锢她,这种极度的占有和痴迷全然脱离了他曾经寡淡的生活体验,它们有生命有触角,肆意在他身体里汹涌地冲撞,最后突破了肉|体的界限,成为一种精神饥饿徘徊。
只有她在,才能活。
马雄飞死死锢紧她,一年半忍耐的苦楚终于在此刻溃堤了,他喉头哽咽出一声悲鸣,将脑袋埋进她乱发中,“你要跟我说啊……你得说啊,得想想我啊……得给我一个时间啊阿粼……我等得……”
“等得什么?”程爱粼泪眼婆娑。
“等得……”他不善表达。
“等得什么?”
“等得,等得……”马雄飞闭上眼,整个身子都在颤,“等得难受,等得……”他寻找措辞,对比着措辞,这才发现所有词汇都无法精准描述他的苦熬,他着急难耐,张口咬她脖颈,“不是你需要我,阿粼,是我,是我需要你……你不能把我推开,我可以帮你,会保护好你,你不能让我等得……等得快死了……”
马雄飞楼下家的大孃正吃着晚饭。
楼上二踢脚,震天响,一会陶瓷落地,一会椅子踹翻,一会茶几“吱嘎”磨地……一惊一乍,猪骨汤差点呛着她,鬼使神差地,她又燃起了八卦之心,探头看了眼在厕所玩数独写数字的老头,悄悄趿上凉鞋,推开门噔噔噔噔上楼去。
程爱粼和马雄飞正在沙发坐|莲呢,律动的腰腹热烈地摇摆,欢|叫声跟球赛的解说员比嗓门。程爱粼翻着眼皮,瘫软成泥,终于没了力气,跌入马雄飞怀里,内里突变的位置让两人一激灵一哆嗦,洋洋洒洒浇了一地。
程爱粼那一声哼吟像是婉转的戏曲唱腔,拉扯出一种情爱欲说还休的姿态。
大孃在门外听得心一抖,脚一趔,身子歪斜地撞上了门。
屋内。
程爱粼和马雄飞猝然停了动作,齐齐看向门口,定格了几秒,两人霍地同时行动起来,一个找裤,一个找裙。
门外。
大孃稳了稳心神,重新立定。她蹑手蹑脚将耳朵贴上门,没声了,她有些难耐,贴得更近,还是没声。
刚要转身换只耳朵,上身往前蹿呢,程爱粼一个猛力拉门。
大孃没了平衡,直接一头栽进她怀里,浓烈的欢|爱味道涌入鼻中,酸酸涩涩,大孃被味道一冲,清醒了,慌忙尴尬地起身,可年纪大了,手脚不协调,转眼又把自己绊着了,程爱粼看她狼狈至极,忙搀扶她手臂。
“我……我,我……我……我,”大孃结巴地讪笑,“我来借个辣酱。”
程爱粼笑得狐媚,“辣酱啊?您要微辣,中辣,还是麻辣?”她套着马雄飞的黑T,右脚蹭着左脚脚踝,葱白纤长的大|腿赤条条,大孃瞧得两眼发直,吞咽着吐沫,“微……微辣。”
程爱粼进了厨房。
视野一下没了遮挡,大孃瞧见马雄飞赤条着上身,正穿着牛仔裤看球赛,客厅依旧狼藉,该立着的都倒了,该倒着的都烂了……
马雄飞的幽邃的眼神瞟过来。
大孃忙挤出个更夸张的笑容,“马……马署长好啊……”
“都在这了,”程爱粼将瓶子一递,“这辣酱好,能把人勾出火来,像是年轻了十岁,人啊一年轻,身子骨就好,身子骨好了,爱情的滋味也就来了……”低低哑哑的声音像是耳鬓厮磨,燥得大孃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忙捂嘴点头。
目送着她离开,程爱粼闭上门,又关上灯。
电视中球场的草地射|出了绿茫茫的光亮,像是绿潮涌动的海岸。
程爱粼站在电视前,也印染成了青碧色。
她用脚趾轻轻划着被她湿|濡的地板,若有所思,“马雄飞,我现在胃口大了,男女朋友打发不了我了,咱们结婚吧,明儿就去国民登记局,做对夫妻。”
那蓬乱的刘海下,程爱粼笑容晏晏,等着马雄飞的答复。
她在他没注意的瞬间,锋锐的眼神向着玄关处的日历一闪而过。
今天11月28。
离她要杀人的生死决战日,还有2天。
第59章
*杀人现场的女人*
午时。
土库坟。
骤风暴雨, 云翻雾罩。
荒废的拆迁楼像3支通天的烟筒,在雨水的滔滔汩汩中被雷电点亮,残旧的墙体露|着钢筋水泥, 天压抑得很, 星点的住户亮起了灯,却无法去除大楼的晦暗, 盏盏孤灯萧条, 只能衬得人影愈加渺渺小小。
李志金像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身子,蔫了吧唧地吃饭。
他瞟了眼老婆, 小姨,岳父岳母, 还有两个脏兮兮的孩子,围拢着圆桌顶着油腻的大嘴咀着菜叶嚼着肉, 牙缝里是深深浅浅的葱郁森林,泛着股逼|人的炒蒜味。
他又看了眼苏平。
这干瘪的妹夫垂着脑袋, 捏着筷子,从半个小时前就被这一群人肆无忌惮的谩骂。
苏平昏昏沉沉。
一口饭菜都没动。
不知怎地, 他三天前看猪肉就是绿色的,西红柿是黑色的,茄子是黄色, 牛肉是橙色的。他的老婆成了个长手长脚的蓝面妖怪, 他女儿也不正常,赤条着身子,留着一头到腰腹的白发, 昨夜像是得了失心疯,在暴雨中跳了一个小时的请神舞。
他喊她回来。
女儿一回头, 他就看见她嘴里两个细长的獠牙,闭不拢,一合嘴,就把双唇扎得血淋淋。脸上更吓人,布满了褶子,比他那老不死的岳母更皱,一直垂,能垂到地上。
苏平是从那时起不敢再抬头的。
他老婆呢,女儿呢,大姐呢,外甥呢?他是个人啊,怎么活在了妖怪的窝里。
苏平这病恹恹的死鱼样子彻底惹怒了妻子,把筷子一拍,抬手就扇他脑壳,劲儿使大了,苏平额头磕在了饭桌上,“全身上下也就那么个带|把的能使,现在还他妈萎了,呸!什么东西!”
那粘稠的黄痰夹着饭粒啐在他耳朵上,像是层蜂胶糊住了听力。
苏平用毛巾擦干净,愣愣瞌瞌坐直身子,蓝脸恶魔的击打换来了一桌子人的快乐,那恶魔还当众抓他的裤|裆,说里面那肉瘤这辈子都直不起来喽。
讪笑的怪声此起彼伏,他又被摁进了一盘菜里,红色的汤汁漫进他鼻子和眼睛,那恶魔五大三粗,踢开他椅子,扒|下他裤头,那坨肉耷拉着直晃,苏平从菜汤里看他女儿,女儿正捂嘴笑。
这不是他孩子,这就是妖怪。
不然为什么没有羞耻和悲悯,她的父亲被这样折辱,她怎么能笑得出来。
苏平斜眼看天花板的白炽灯。
灯成了太阳,他恍恍惚惚,既然有太阳,为什么还有这么磅礴的大雨。他疑惑极了,站直身子,一阵热辣突然覆盖在肉瘤上,苏平缓缓低头,恶魔的长手把粉色的辣椒涂在他的命|根|子,大叫“起来啊!起来!瞧瞧,我说什么,就是只阉|鸡!又柴又瘪的老阉|鸡!”
好热,好辣。
可他的肉瘤不争气,还是软塌塌,没救了。
苏平流下眼泪。
谁能救救他啊,谁能救救他。
他对这种折磨的惊恐不断叠加,达到了这些年的鼎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