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檀与谢均感情深厚,他从来都清楚。秦檀没必要为了一时之快,去犯那样的险。
可武安长公主哪里愿意放过这样好的机会?她站了起来,对李源宏坚决道:“皇兄,你可不能糊涂呀。摇光小姐何等重要,万万不能委屈了她!您若是为美色所惑,是非不分,那可不能算是一位明君!”
李源宏听着,心底微微一寒。
妹妹的用词,令他多少有些难受。一口一个“糊涂”、“美色所惑”、“是非不分”,让李源宏的心底有一股小小的无名火。
他一向疼爱的妹妹,难道就是这样看待他的?
“武安,你也适可而止。”李源宏不由严厉了神色,训斥道,“今日可是中秋团圆的大日子,不要再生出事端了!”
见兄长表情凶厉,长公主喉间的话噎住了。她一时没忍住,露出了几分本性,低声怒道:“皇兄,你当真是只知美色,不知亲姊妹了!”
她这句话虽然轻,但李源宏还是听到了。
瞬时,李源宏的恼意便上来了。原本便不是和善性子的他,几有些压抑不住自己的暴戾。与此同时,他的心底还满是失望。
“行了,不必多说了。”他挥挥手,转向秦檀,“谢夫人,你先起来。”
秦檀低着头,谢了圣恩。她试着站起来,可却始终是一副脚软的样子。好不容易,她才在宫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她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面色苍白道:“臣妇生性胆小,方才实在是吓破了胆。又听闻那摇光小姐受了袭击,这才久久说不出话来,无法自辨。”说罢,她便歪向了殷皇后那一头,问道,“不知皇后娘娘,可有什么安神的东西……?”
这句话落在旁人耳里,只是寻常。可落在殷皇后与温姑姑的耳朵里,却如惊雷。
——安神的东西……?
——那自然是那个长公主所赠的、塞满了香料的玉枕!
温姑姑得意地笑了起来,道:“有的有的,不必担心。”
殷皇后亦是柔柔道:“本宫险些怪罪了你,心底实在是过意不去。凤仪宫里,有个可以安神宁眠的枕头,定能让你忘却今天的烦恼事儿。本宫这就让人将其取来,赏赐给你,以表歉意。”
一旁的武安长公主,并没有意识到她们在说什么。她还在兀自抓着方才的话头不放:“什么红土,依照本公主看,都是诡计……”
说罢,她转向谢均,问道:“均哥,你何必护着她!”
谢均咳了咳,道:“方才,臣说长公主说错了两件事。其一,是拙荆不曾去过御花园的池子边。其二,则是……”
长公主疑惑道:“是什么?”
“其二则是,长公主说臣并不见得有多喜爱妻子。……这也错了。”谢均温柔地笑起来,“臣对妻子,自然是珍爱的紧。臣与檀儿,感情甚好,是长公主误会了。”
第76章 兄妹嫌隙
“臣与檀儿, 感情甚好, 是长公主误会了。”
谢均简单而温和的一句话, 却仿佛是什么千钧重的武器, 让长公主的面色, 一下便垮了。她微微哆嗦了一下, 道:“均哥, 你真是糊涂。”
他真是太糊涂了。这秦檀,如何配的上他?
家世不好,亦无才名, 不过是个空有美貌皮囊的蠢货罢了!
武安还欲再言,李源宏却不悦地打断了她:“武安,你对均哥的家事这么斤斤计较做什么。你得记着, 你是长公主, 是李家的女儿!”
堂堂长公主,岂能把一颗心全都放在臣子的家事上?
武安长公主咽下了喉中不甘的言语, 慢慢坐了回去。她攥紧手, 眼光如刀锋一般掠过秦檀的面容, 似乎要将秦檀给抽骨剥皮一般。
松雪怕长公主气着自己, 立刻宽慰道:“长公主殿下, 您莫要为了旁人气着自己。来日方长, 您又是大楚最为尊贵的女子,还怕拿捏不了她吗?”
听了松雪的话,武安稍稍有了几分底气。
也对, 来日方长。今日没有按死这个秦檀, 不代表来日秦檀还能这么幸运。她偏偏不信了,这秦檀还有能耐与她斗!
武安长公主这样想着,嘴角浮出一个冰冷的笑容。
一旁的温姑姑与殷皇后,将武安的神态都收在了眼中,沉默不语。
未多时,殷皇后派去的宫女便从凤仪宫回来了。那宫女端着一个锦盘,呈到秦檀面前,道:“宰辅夫人,这是娘娘平日最为爱用的玉枕,里头的香料乃是擅香的武安长公主亲手调制,可以宁神静心,驱散噩梦。”
李源宏见状,夸奖道:“还是皇后想的周到,咱们确实得弥补一下宰辅夫人。”
殷皇后柔柔一笑,大方道:“这是臣妾应该做的。”
那宫女弯下腰去,将锦盘递的更前了些。这一幕,落在一旁的武安长公主眼里,令长公主渐渐地紧张起来。
“竟然拿本公主的东西赏赐别人?”武安皱眉,有些不解,“皇后娘娘,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嫌弃本公主做的东西不好?”
殷皇后见状,腼腆道:“长公主误会了,是这枕头十分有效,能够安神助眠,本宫才会忍痛割爱。既然长公主将这个枕头送给了本宫,本宫自然有权利决定怎么处置它。”
武安长公主的面色有些不好。
殷皇后说的确实在理,可她的行为,未免有些反常。殷皇后其人,平日从来都是温柔端庄、逆来顺受,也绝不会做出这样落长公主脸面的事。
莫非,是殷皇后发现了这个枕头之中的端倪?
“且慢!”武安长公主倏然站了起来,道,“以旧物赠人,难免有些寒酸,落了我们皇家的脸面。这样吧,不如本公主重新调制一个香枕,赏赐给宰辅夫人也就是了。”
此言一出,周围人的面色都有些莫名其妙——武安长公主何时如此好心了?
方才她还口口声声要皇上惩处宰辅夫人,如今话锋一转,竟要帮宰辅夫人做一个可以安神的玉枕。这前后相差的,可不是一点二点。有疑心重的,已经开始交头接耳了。
“长公主这是怎么了?非要与一个玉枕过不去……”
“恐怕宰辅夫人她呀,是讨不了好处。”
听到周围人低声议论,武安长公主的面色愈发不好。她有些气急败坏,既不敢强要回那枕头,生怕再惹来议论;也不敢放任那塞着香料的枕头送出去,再漏出几分端倪。
殷皇后见状,犹豫道:“本宫倒是不介意此事,只不过宰辅夫人您……”
秦檀笑笑,道:“皇后娘娘有的赏赐,臣妇便很是感激不尽,岂敢再挑剔分毫?不必再劳动长公主大驾了。”
“既然你不介意,那就好。”殷皇后摆摆手,道,“那本宫就将这个玉枕赏赐于你了。”
眼看着玉枕就要递出去,武安长公主面色一僵。她顾不得找个周全借口,喝道:“松雪,你去把那枕头拿过来。”
松雪闻言,不敢耽误,立刻去抢夺那枕头。她与皇后的宫女拉扯了一下,只听“啪嗒”一阵乱响,竟是那玉枕被拆作两半,上头的玉珠子滚落了一地!
填充在其中的香料囊袋,亦飘飘扬扬地落了下来。一小撮香料粉末洒落在地,很是醒目。
有好事者闻了闻其中的气味,上前一瞧,大惊失色,道:“这、这不是可致女子不孕的冻脑麝吗?为何会在这个玉枕里?!”
一句“冻脑麝”,将周围人的注意都吸引了过来,连李源宏也是微微一惊。联想到方才武安不愿枕头送出的行为,他的表情很是不妙。
秦檀露出诧异神色,指着地上的香料,质问道:“皇后娘娘,这玉枕中,为何会有冻脑麝?!莫非,莫非您……”
她的话未说全,留给旁人无数遐想。众人纷纷面色大变,盯着这地上的香料不敢出声。偶尔互相侧目,视线碰到一起,都是惊悚的表情。
——这玉枕里竟有如此阴毒的香料,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啊!
宫闱阴私,勾心斗角,便这样展露在外人面前。这一回,皇上想不发怒也难!
殷皇后流露出一丝害怕,辩白道:“这、这,本宫也不知情。本宫从来不懂香料,自长公主赠与本宫这枕头后,本宫便再未动过了……”
她一副语无伦次的样子,瞧着不像是作假。
殷流珠为人温厚大方,在宫中乃至朝野都颇有贤名,因此无人怀疑她这番说辞。这玉枕有问题,最不可能怀疑的人,便是温柔善良的殷流珠。
李源宏坐在龙椅上,表情阴沉可怖。
他的掌心间,传来一阵陶瓷破裂的碎响,竟是酒盏被他生生地捏碎了。那些碎瓷片插入他的掌心间,殷红的血珠滚了出来。
晋福在旁边看着,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皇、皇上……”晋福死死地盯着李源宏沾满血丝的掌心,颤颤道,“您的手……这…,先叫太医吧!”
李源宏却仿佛没听到晋福的话。他松开那些狼藉的碎瓷片,声音冷厉地询问殷流珠:“皇后,这个枕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用的?”
殷皇后面容惶恐,答道:“临平宫大火后,臣妾有身孕之时,长公主恰好将这个玉枕赠给了臣妾。后来,臣妾便一直使用着。”
李源宏闻言,眸光中俱是煞人的寒意。
——临平宫大火……
李源宏记得很清楚,那场大火后,尚是太子妃的殷流珠便怀孕了。那时,他与流珠新婚未久,如胶似漆。将为人父的喜悦,充斥着他的心间。
只可惜,殷流珠的身孕未足三月,便小产了。自那之后,殷流珠再无有孕。便是求神拜佛、寻医问药,也无法再有生育,以至于只能接来了二皇子,充作嫡子。
李源宏冰冷的目光,扫至了武安长公主的身上。
长公主接触到他的目光,肩膀微微一颤。她知道,皇兄已经在怀疑她了。于是,她展露出凄凉的神情,问道:“皇兄,莫非,你是在怀疑武安吗?武安又有什么理由那样做呢?”
说罢,她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表情痛苦。
李源宏缓缓地起了身,向前踱了一步。他负手,冷淡的眉宇间,似刻着冰霜一样的寒意:“武安,你做事情,从来都不需要理由。这一点,朕从来清楚。”
长公主的心脏一悸。
“皇兄,这枕头里的香料,完全可能是别人放的。宫中妃嫔争风吃醋,谁不比武安更有可能来做这事?”她挣扎地望向四周,好似在祈求正义,“无凭无据的,您怎可以这样冤枉我?”
李源宏的眸光愈冷了。
“是,此事的确无凭无据。所以,朕不会罚你。”他的唇边,勾起毫无温度的笑意,“只是,武安,你也该好自为之了。”
武安长公主怔怔地张开了嘴。
——不。
不……
她的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咆哮着。
隐隐约约的,她似乎察觉到,兄长对于她那毫无限度的宠爱与信任,正在渐渐碎开、分崩离析。这比李源宏惩罚她、夺去她的尊位,还要叫她难受。
“皇兄……”她喃喃地喊了一声,泪珠盈睫。
可李源宏却没有理会她,而是坐下了,目不斜视,道:“中秋佳节,还是与群臣同乐要紧。”他用衣袖随便擦了擦掌心的伤口,明黄的龙纹上染了一大片脏污的血迹,吓的晋福顾不得请命,一溜烟跑去请了太医。
殷皇后一副为难的样子,道:“皇上,那这枕头……”
“都九年过去了,想来是查不到什么证据了。”李源宏淡淡道,“也指不定是谁做的手脚,算了。中秋佳节,不要闹了。”
显然,他的心情已经坏到了极致。
殷皇后噤了声,不敢再多言。虽没有将罪责指向长公主,但是,种在李源宏心里的猜忌之心,迟早会生根发芽,长出恶果。
武安长公主怔怔地坐了回去,神色怅惘。她依旧是尊贵的长公主,可是,她却察觉到了遍体的寒意。
也许……
也许,这是皇兄最后一次护着她了。
若是皇兄以后再也不护着她了,那这份兄妹之情,恐怕也只能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