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有一点,皇上假如真做此打算,那么这一切筹谋将会在他驾崩之后真正体现出用处。
也就是说,皇上预料到了死局,他做的是死后的打算。
皇上对镇北军的打算是费劲心思,但是他们拿北狄当蛊养,北狄却不是吃素的。
北狄已经迎来了他们最有野心的掌权者,一旦等他们休养足够,便是反噬之日。
上一世,北狄趁着他们大梁内乱裂权之际,对边境发起了强攻,镇北军折了大半进去,包括姜煦的父亲,姜长缨。
傅蓉微不知道这些。
在她眼里,镇北军是战无不胜的铁骑,足以轻松应付一切动乱。
姜煦亲自提着篮子,爬上院墙,摘了满满一篮的红柿子。
傅蓉微爱吃脆的。
姜煦挑柿子很有一手,捡了一只又脆又甜,咬起来还不发涩的果子,递给她。
傅蓉微没接,道:“分一半。”
姜煦:“一整个的柿子才算如意圆满,你都吃了吧。”
傅蓉微接过来一口一口的咬下肚。
又是一个婀娜的冬天,愿事事如意。
胥柒被安全护送回到了南越。
傅蓉微在年前收到了他托人送来的一个匣子,里面装了三个小匣子,分别贴了纸笺。
一个红罗草,一个碧蛇涎,一个血珊瑚。
红罗草和碧蛇涎都是药房里所需的材料。
但血珊瑚是个什么?
傅蓉微打开匣子,一个拳头大小的珊瑚,鲜红似血,娇艳欲滴,傅蓉微端详了一会儿,只觉得这东西应该不便宜,虽不知是何用处,但还是小心翼翼收起来了。
药材终于凑齐了,傅蓉微找出那张方子,请来了华京城最盛名的圣手,助她一起配置汤药。
解毒汤剂的熬制工序繁琐。
傅蓉微与郎中用了一整日,从巳时到戊时三刻,终于分毫不错的将汤药配出。傅蓉微给了足够的谢礼和酬金,将宝贵的汤药搁在院子里放凉,又用陶盅封了,带回房中,放在床头,眼珠子似的守着。绝不假手他人,迎春和桔梗都碰不得。
姜煦人守在玉关,傅蓉微次日牵了小红马,拿了一张书房中的舆图,准备亲自去送药。
府上的几个家将一看这架势要命,可不敢让少夫人独自闯关外,忙跟了出去,一边赶路,一边放鸽子给姜煦报信。
鸽子总比马跑得快。
一整个冬天没仗打,闲在军营里操练的姜煦收到信,骑上他的玉狮子,到山下迎。
傅蓉微进了茫茫雪山,顺着沟堑跑了一段距离,渐渐发现舆图不好使了,她一个没怎么出过门的女子,在复杂的地形里很容易就迷了方向。
好在身后有家将跟着,捞了一把她的缰绳,把人拦下:“少夫人莫要埋头猛冲,已在玉关附近了,少将军一向爱布置木石奇阵,仔细走岔了困住您。”
寒风刮在傅蓉微的脸上,傅蓉微大声问:“该怎么走?”
家将道:“我们要是能参破少将军的布阵,就不会只当个看家的兵啦,少夫人还是等人来接吧!”
他们倒是窝囊得理直气壮。
傅蓉微转头望着挡在面前这位年轻人,道:“那不行,你得学,下苦功夫学会了才有前程。”
家将年纪不大,听了这话,笑了一下,一个梨涡两颗虎牙。
傅蓉微听劝在原地等,胸前一根红绳挂着那只小陶盅,里面是凝练出来的解毒药。
姜煦骑马奔下来的时候,就见她一身雪白的狐裘,兜帽也罩得严实,几乎要跟茫茫的雪地融到一块了,多亏了小红马和陪同的家将显眼,不然他还得找上一阵子。
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白衣银甲,玉狮子浑身雪白无一丝杂毛。
他尚且能看见傅蓉微,傅蓉微却是一点也没注意到他,马蹄踩在雪上也轻轻的没声音,等傅蓉微终于注意到有人时,姜煦已经杵在她面前了,玉狮子打了个鼻响,弯下脖子去蹭她的小红马,连带着把姜煦也送到了她身边。
傅蓉微指了指胸前的陶盅:“他们给你送信了,那你知道我的来意吧?”
姜煦道:“你托人捎封信,我自会挑个日子回家,你又何苦顶风冒雪跑这一趟。”
傅蓉微道:“我愿意,我等不及。”
她把陶盅摘下来,递到姜煦面前,道:“军营里或许忌讳有女人,我不上去了,你在这把药喝了,我得亲眼看着。”
姜煦接了药,一饮而尽,半点也不含糊。
喝完了,陶盅还给傅蓉微。
傅蓉微晃了两下,用手接着倒过来抖抖,确定一滴不剩。
姜煦道:“跟我上去吧,咱家没那些讲究,我曾祖父有个妹妹,我得管她叫老姑奶奶,当年是军中叱咤风云的女将。”
傅蓉微头一回听说,惊叹道:“好厉害。”
姜煦道:“既然来了,见识一下上面的风光再走。”
傅蓉微跟着姜煦来到了山巅上,回望关内,一道狭窄望不见头的深勾如同一条雪练,铺在山间,姜煦用手指着那条雪练的走向,道:“考你的眼力,能看见那边的一个谷地吗?那里就是居庸关。我父亲的玄鹰营就驻在那,一旦我这里遇着麻烦,不能全身而退,他就会出动。”
傅蓉微眼力不好,啥也看不见,配合地应了两声。
姜煦拉着她转了个方向,道:“再看关外,北狄的地盘……不过,迟早要归我。”
几日不见,姜煦对待北狄的态度,已不再是上回的迷茫了。
如同胸中再筑起了一道墙。
他站在高墙上眺望,志在必得。
第102章
姜煦在年关前, 做出了一个决定,他将一直呆在军中默默无闻的柳方旬单独拎了出来,商谈了一夜, 次日清晨,柳方旬回到自己的营帐中,脱去了甲胄, 一身粗袍披着件熊皮披风,凭借姜煦的手令, 独自出关, 再也没回。
正月底, 国丧报到了华京, 太后薨了, 举国缟素。
姜宅中, 姜夫人和傅蓉微也都换上了素服。
蓉珠来信问候, 字里行间可以看出,她和儿子在宫里的处境依然不妙。
傅蓉微提笔回信, 写道:“山风吹更寒,仔细添衣。”
提醒她小心岚婕妤。
信寄出去,傅蓉微叹气,她插手宫里的事实在太多了,也不知是好是坏,总之, 她不希望大梁的结局想上一世那样走向覆灭,但她心里又总是蒙着一层不祥, 预感一定会发生某些事。
开春以后, 姜煦回了华京。
国丧期间,两人都守着规矩, 傅蓉微忽然之间起了疑惑,年前最温存的时候,有过很多回放纵了,她早抱着顺其自然的想法,停了药,可月事依旧照常,没有丝毫动静。
思来想去,得出一个结论,果然,这东西是要依缘分的。
姜煦告诉傅蓉微:“萧磐开始豢养兵马了。”
傅蓉微:“他从哪弄的人?”
姜煦道:“蜀中。”
傅蓉微问:“你如何得知的?”
姜煦说:“蜀中的朋友特意透露给我的消息。”
他追击山丹王子时,往蜀中的那一趟可不是白跑的。
傅蓉微说:“皇上知晓此事吗?”
姜煦道:“信应该已经到了。”
国丧给了萧磐一个回馠都的理由,没过多久,傅蓉微又听说,萧磐在与曲江章氏接触。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皇上对萧磐的纵容终于在漫天的弹劾中有了消减的意思,训斥渐渐多了起来,朝臣们乐见这种场面,个个铆足了劲搅合。
姜煦递折子请奏回都述职,被皇上驳了。
皇上不允许他回去。
姜煦和傅蓉微在那一刻,同时意会到了那位的想法。他要把姜煦这颗绝杀的棋子,干干净净的放在边关,以待启用。
姜长缨被提拔为镇北大帅,军权在握,不在朝在野,谁提及都要忌惮几分。
萧磐在兖州行事越来越嚣张,且肆无忌惮。
皇上多次训斥无果,诏他回都问罪,萧磐竟公然抗旨,称病不回。
上一世不似这般激烈。
傅蓉微直到死,皇上与萧磐表面上依然是兄友弟恭。
一切都不一样了。
皇上与萧磐的这场拉扯持续了整整三年。
第三年,冬日雪落,姜煦二十岁生辰,加冠。
皇上没有宣姜煦回都,而是命人踩着时辰来宣圣旨。
——恭贺生辰,赐表字良夜。
姜良夜。
傅蓉微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念出他的表字了,细软的嗓音呢喃着,在寒梅绽放的冬夜里,尾音拖出了丝丝缱绻。
姜煦不喜欢这两个字,可听傅蓉微这样深情的念叨着,他又觉得还不错。
傅蓉微被他托着后颈,陷进了石榴花帐。
这一夜格外的漫长,又酣畅淋漓。
傅蓉微累到极致也难以入眠,趴在窗上仰头看着月亮在薄雾似的云中缓缓穿行。
姜煦用狐裘裹住她,偎在她的身后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