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透着一股沧桑的温情。
到了房间门口,老板娘打开房门,屋里头有一种久不住人的霉气,老板娘亲手把窗打开,让风灌进来,说:“小店简陋,委屈二位将就一夜了。”
房间里的灯点亮。
傅蓉微接着明亮的光,才注意到老板娘是个十分美艳的女人,身上围着绛红的毡衣,抬手点灯却露出里面白皙如玉不着寸缕的藕臂。
老板娘点上了灯,袅娜的退到了门外,道:“约莫半个时辰,小二上楼送热水。”说罢,贴心的掩上了门。
见人走了,傅蓉微转身盯着姜煦:“黑店?是黑店吧?你的刀呢?藏哪了?”
傅蓉微顺着他的后腰摸进了衣襟里,他不仅仅没带刀,甚至连暗器囊都卸掉了。
傅蓉微精准的捕捉到了他今夜格外生动的一些表情,心思缜密的她将这种表现归之于心虚。
傅蓉微往他耳边凑近:“你可以继续骗我,但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她恶狠狠咬牙切齿的模样也比平时生动。
姜煦关上窗户,屋里静下来,他说实话:“商道上常常有劫道的沙匪,为了钱,什么杀人越货的买卖都干,道上是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当他们逮到了肥羊,出身优渥,家中拿得出银钱,便定下赎金和接人的地方,家里人带上钱,找到挂黑红幡的地方,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买卖便成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老板娘说是指路也没错。
自古匪患难除,更何况现在刚好又赶上大梁朝内乱,南北割据。
傅蓉微:“商道上的沙匪,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吧?”
姜煦道:“沙匪们有分寸,不会主动招惹镇北军,但既然巧合碰上了,不管一管说不过去。”
傅蓉微:“所以果然是家黑店,老板娘刚试探我们是何意?她是不是也想对我们下手?”
姜煦道:“肉都送到嘴边了,有钱不挣那是傻子,咱俩看起来就像富得流油的肥羊。”
傅蓉微不能赞同他的形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打扮。
姜煦能看穿她心中所想,道:“黑店老板娘阅人无数,她的眼睛可毒辣着呢,不见得比你差。”
傅蓉微道:“好吧,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我们被绑了,谁来送赎金?”
姜煦理所应当的回答:“我爹啊。”
傅蓉微闻言沉默了。
自从姜煦带着小皇帝回到华京,将权势独揽在手,姜长缨便带着他的镇北军退守在居庸关,不曾回过京。
姜煦要料理新朝的烂摊子,暂时顾不上关外的防守,姜长缨身为一军主帅,调整了布防,不曾有半分疏漏。
他们父子俩很久没见过面了。
其中的微妙也不是三两句话能说明白的。
姜煦在华京办的事、挨的骂,不是秘密,姜长缨不可能听不见。
起初,也有人想向姜长缨献殷勤,但结果却不太如意。姜长缨拒不插手华京的朝政,也不曾表露任何倾向和态度。
但是有一件事,事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姜长缨的。
那就是姜煦的出征。
想到此处,傅蓉微问了一句:“你打算出征北狄这件事,父亲是何意见?”
“这件事,除了你,没有任何人赞同。”姜煦平静的说:“包括爹娘。”
反对归反对,爹娘现在也管不了姜煦了。
“父亲他心疼你。”傅蓉微直视他的眼睛。
“我知道。”姜煦的眼睛里只有她。
傅蓉微说:“你难过吗?”
姜煦道:“爹娘的心里只怕更难过。”
他们亲眼看着儿子一步一步的走向高处,站在那摇摇欲坠的悬崖上,随时可能摔下来,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他们已经可以预见了最坏的结局,却偏偏挡不住姜煦的路。
姜夫人尚且好糊弄,有傅蓉微在她身边,流言蜚语传不到她的院子里。
可姜长缨独守在边关,身边连个纾解的人都没有,谁又能懂他心里的憋闷。
入了冬之后,军情有变,战报接二连三的传回华京。
别人看不懂,但是姜煦看的清楚,姜长缨的排兵手段已与以往不同,沉稳的作风中罕见的藏了几分狠辣。
姜煦不想将摄政王的手段用在亲爹身上。
他说:“让爹把我们接回去,正好,我要找他聊聊战局。”
半个时辰后。
客栈小二敲门,端来了热水,还有酒菜,一盘切了大块的牛肉,以及刚烫的黄酒。
“客官慢用,暖暖身子。”
傅蓉微不再聊那些有的没的,姜煦把小二打发出去,拎起酒壶,揭开盖子,嗅了一下。道:“药在酒里,不是什么高明的把戏。”
傅蓉微问:“下了什么药?”
姜煦道:“那得尝尝才能知道。”
说着,他就着酒壶,仰头饮了一口,傅蓉微没防备他有这一手,阻拦不及,当场大惊失色。
“你做什么?”
姜煦不急不缓摘掉了她发间的银钗,扎透了十指的指尖,血珠成串的滴下,在铜盆的热水里晕开。
傅蓉微屏住了呼吸,她看见姜煦脸侧已蒸出了汗珠。
簪子扎的伤口深不到哪去,血很快自然止住了,姜煦似乎用这种手段卸去了不少药性,他取出帕子,擦净了手,道:“软筋散而已。”
他将铜盆里的血水往窗下一泼,熄了房间里的灯。
傅蓉微被他拉着躺到床上,手心里被塞进了一个冰凉的东西,是一把匕首。
傅蓉微攥紧了。
姜煦在她耳边低声道:“这家客栈的老板娘就是负责牵线搭桥的十八娘,她行事有自己的规矩,不伤女人,你是安全的,别怕。”
第112章
“十八娘又是什……”
“嘘——”
门外有人经过, 脚步声来了又去,却没有停留。
傅蓉微自从跟了姜煦,日子也是一天比一天刺激, 谁能料到,仅仅随便散心到此地,也能正好撞上沙匪作乱。姜煦张口能叫出十八娘的名字, 由此可见,他对这帮子沙匪的了解, 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多。
姜煦默不作声捣大乱也不是第一回 了, 傅蓉微在这种关头, 情绪翻涌, 莫名翻起了旧账, 她想起当年在馠都选秀时, 她分明一心避选, 却偏偏被人荐到了贵人的眼里,由此惹了一身的麻烦, 很久以后才知是姜煦瞎掺和所致,傅蓉微一腔憋闷也舍不得砸在他身上,索性自己忍了。
傅蓉在这一刻忽然共情了华京里那帮迂腐的老骨头。
似姜煦这般性子,与他同一立场是舒服,万一政见相悖,那可有的头疼了。
傅蓉微动作轻缓, 将那把小巧的匕首藏进了腰封里,问道:“我该怎么做?”
姜煦道:“你没吃东西, 也没喝酒, 等他们人来了,你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被吓着了。”
这不难,轻轻松松就能做到。
姜煦又道:“他们会问你家在何处,报封子行的家门,他知道该怎么做。”
傅蓉微答好。
他们来的很迟,廊上走过了两拨人,似乎在忙别的事情。
姜煦的耳力敏于常人,他听见了一些动静,告诉傅蓉微:“他们上一笔生意做成了,楼下有车离开了。”
下一笔生意就该是他们了。
姜煦合上了双眼。
房门一开一合,屋子里灯亮了。
姜煦的手藏在袖子里,轻轻推了傅蓉微一下。
傅蓉微会意,慢慢撑起了身子,身后拨开了床前的帷帐。
见屋里只老板娘一个人,正在查看桌上的酒菜。
正常人不会见着一个无害的老板娘就怀疑要被绑票,傅蓉微看了她一会儿,镇定的问:“我们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吗?”
老板娘放下壶:“看来这些酒菜你没动,不合胃口?”
傅蓉微道:“不关饭菜的口味,是我自己不喜荤腥烈酒。”
老板娘一步一步靠近:“你们家爷已经睡熟了吧。”
傅蓉微转回头看了一眼姜煦。
老板娘已经站在了床前,微微低头俯视着她。
傅蓉微忽然一直冰凉的手托起她的下巴,强制她又转回去。
老板娘的指甲在傅蓉微的脸上留下一道浅痕,她笑了:“看上去这么年轻,刚成婚不久的小夫妻吧,记住姐姐跟你说过的话,边关不太平,以后出门玩多带几个护卫。”
既然说到以后,言外之意就是他们不至于把事做绝,傅蓉微和姜煦还是有命回去的。
老板娘一俯身,竟轻松把傅蓉微抱了起来。她转身出门的那一瞬间,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进了屋,傅蓉微撑着老板娘的肩,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了一声闷响,似乎是姜煦被拖下了床榻。
傅蓉微一挣扎。
老板娘把她钳得更紧了:“别担心,死不了。”
傅蓉微被送进了另一个房间,她的模样实在温和无害,老板娘的手在她腰间一勾,把她的匕首也勾走了。
老板娘摆弄着她的匕首,笑了笑:“中看不中用的花把势。拿钱买命吧,夫人是哪家的?”
傅蓉微觉得自己该装出点害怕的样子,可她又怕做戏疏浅,反倒引起怀疑,于是保持了一脸的冷淡,让嗓音显得弱了几分,道:“我家里钱不多。”
“你们大户人家的九牛一毛,也足够我们这些小人物一年温饱了,给二百三百不嫌多,给仨瓜俩枣也是心意。说吧,信该寄谁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