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蓉微面不改色,张嘴便道:“哦,现在这不知道了,此事啊还得回去问问我家师父师叔的意思,多谢娘子告知。”
他们三个人拎着肋排往山里的方向走去。
等走远了一些,傅蓉微把肋排扔进了裴碧怀里。
裴碧手忙脚乱接住。
傅蓉微道:“既然镇上客栈满了,我们今夜只能露宿了,正好,找个地方把肋排烤了。”
两浦镇是距离蝮山最近的城镇。
姜煦赶到时,没有鲁莽进镇,而是绕山巡视了一圈。裴青打探消息回来,脸色郑重道:“镇子周围不仅有重兵把守,还有无数暗卫游走,瞧这架势,恐怕是馠都那位亲自到了。还有,我见着裴碧了,王妃比我们先一步到。”
姜煦问知晓情况严峻,忧心问道:“他们在镇上落脚了?”
裴青道:“王妃心细如针,并未贸然惊动他们,他们选在野外落脚。”
姜煦一夹马腹:“走,我们该会合一处了。”
徐子姚加快速度追到姜煦的身边,道:“这马上要会和了,王爷可想好怎么和王妃交代了?”
姜煦斜了一眼过来:“你管好自己的嘴巴就行了。”
河边焦香的排骨味道飘了老远,傅蓉微坐在一个树墩上,十八娘将随身带着的盐椒均匀的铺在肉上,用匕首切下一段送去给傅蓉微。
有些烫,傅蓉微尝了一小口。
味道很不错,傅蓉微抬眼正想夸几句,却只见那两人悄声退到了远处。
姜煦一身白袍胜雪,负手站在她面前。
多日不见,魂牵梦萦。
傅蓉微目光落在他挂在腰间那条花里胡哨的马鞭。
傅蓉微感觉自己那死灰一样的心又开始不由自主的翻腾。
真是没出息……
傅蓉微低头看了一眼有些灰蓬蓬的自己,道:“难为你了,一路跋山涉水,倒还能一袭白衣纤尘不染。”
周围没了外人,裴氏兄弟碰上面,一东一西各自守着安宁。姜煦说:“为了见你,不难为。”
他知道傅蓉微最爱他哪一点。
傅蓉微的嘴巴能骗人,但眼里的神采会瞒着主人偷偷跑出来。
傅蓉微始终忘不了那年冬宴上的初见,惊鸿一瞥,他一袭白衣闯入了她混沌的视线中,那抹色彩经久不灭。
姜煦自从当上摄政王后,便极少见这样轻狂的打扮,今日为了哄人,特意穿得漂漂亮亮,迎合她的喜好。
傅蓉微平心静气:“坐吧。”
然而左右并没有其他能坐人的地方了。
姜煦站着不动。
傅蓉微与他对峙了半天,侧身挪了一寸,让出了半个树墩。
姜煦提衣坐下,与她背靠着背。
两个人的体温慢慢的渡给了彼此,心跳和呼吸声也都渐渐纠缠到了一起。
他们抵达镇子的时候,日头就已经偏西了,而今他们坐在山脚下,远峰后暗淡的天色被涂染了一层橘红,由于山间终年不散的雾气,那色调显得有几分脏,并不赏心悦目。
傅蓉微问道:“上一次,你是怎么被种下此毒的?”
“上一次啊……我从北打到南,经楚州而下,先拿下了西边的十三郡,到了南越家门口。胥柒请我做客,把杜鹃引下在了香里。”姜煦寥寥几句把实话交代了。
傅蓉微问:“你撑了几年,最后解毒了吗,你憔悴成那个样子,也是被杜鹃引折磨的。你功成后饮鸩自尽,是不是因为这个?”
“我撑了好多年呢。”姜煦道:“故人所托未竟,不敢轻言死,我那时候身体不好,也并非全是杜鹃引的缘故,十六年的征战,沉疴难愈,早就不好了。杜鹃引的药性其实并没有外面吹嘘的那么厉害,不过就是蚊子叮了一口罢了,我还不至于为了这么点毒要死要活。我自尽的结局,不是什么悲伤的事,那时候天地间只余我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我是遂了自己的愿。微微,你不要为了此事难过。”
傅蓉微为了此事难过了很多年,终于今日被他戳破了窗户纸,傅蓉微心想,怎么能不难过呢,少年弱冠便动手挖了个坑,十六年的时光填上了最后一抔土,把自己给埋了。
傅蓉微沉默着把他的每一句话都拆开了反复细品,轻轻道:“是我错了,我不该走那么早。那十六年,我该留下来陪陪你的。”
姜煦道:“走的早也不是坏事,我倒是希望你少受些苦楚。”
傅蓉微在往事中沉湎了片刻,发现自己的心气似乎弱了,便强迫自己不要再回忆,眼睛盯着当下,傅蓉微道:“我要去见胥柒,他费尽心思送信到华京,用你身上的毒把我引过来,一定有话要对我说。”
姜煦道:“行啊,那我们就去见他,总之我来了,你想干什么都行。”
傅蓉微正愁没办法混进南越皇城,姜煦一到主意便跟着来了。
他们避开正经山道,林中穿行,姜煦显然是熟悉周边的路,趁着夜色用银钱糊弄了守境的关卡,一行人乘坐一艘小船,飘进了南越。
傅蓉微坐在船头,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对着昏暗的鱼灯,打开层层包裹,露出里面小心存放的血珊瑚。
傅蓉微把这东西也一起带上了。
姜煦没见过,问:“这是什么?”
傅蓉微道:“血珊瑚,你知是做何用处的?”
姜煦摇头,转身招来了徐子姚:“徐先生来看看。”
徐子姚上前小心捏起了这块血珊瑚,打量了半天,道:“这应是海里的东西啊。”
傅蓉微道:“此物是胥柒当年寄给我的,我并不知用处。”
徐子姚:“南越可不临海。”
张显忽然插进来一句:“血珊瑚啊,可以入药,去翳明目,安神镇惊。”
傅蓉微立即问道:“对杜鹃引可有奇效。”
张显摇头:“并无。”
傅蓉微难掩失望,又把它收了起来。她道:“我还有一事不明,两浦镇的屠户娘子告诉我,有馠都的贵客造访,有兵有马,非富即贵。我猜不出是谁,你可有想法?”
姜煦一抬手,虚指了一下她,道:“你不是猜不到,你是不敢说。”
傅蓉微抬头看着他:“莫非真是他?”
姜煦点头。
傅蓉微提到那个人就没个好脸色,冷笑了一下:“九五至尊,他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姜煦道:“许是为了那什么龙脉吧。”
傅蓉微不解:“他已大权在握,尽掌天下,怎么还惦记这山沟沟里的龙脉,更何况那有不是真正的金龙降瑞,早前也没见他信奉鬼神啊。”
姜煦道:“他不信奉鬼神,但民间百姓信,他一个乱臣贼子,若是不像被后世戳着脊梁唾骂,总要使点手段给自己正名。你忘了,前不久,他还卯着劲打传国玉玺的主意呢。”
接连挫败,眼看传国玉玺无望,萧磐也只能另想他法了。
傅蓉微终于被点透了:“他要的是蝮山传说中的祥瑞和吉兆?”
她在这一点上显得稍微迟钝些。
没真正坐过那个位置的人,终究是没法感同身受的。
姜煦说:“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徐先生曾亲手所著有关蝮山龙脉的游记,当年深受先帝的欣赏,时常品读。前些时候,是我让人编了歌谣在市井间流传,嘲讽窃国的乱臣贼子,也是我派暗线将那本游记摆在了萧磐的案头,言语点播激起了他的念头。我就在蝮山等他,他来了,我就要送他一份大礼。”
傅蓉微被这个消息震慑到了,盯着姜煦久久没回过神。
好险的一步棋,他费了一番苦心部下的局看似胜券在握,可主动权却握在萧磐的手里。
他怎断定萧磐一定会来。
若是萧磐再谨慎些,此局就算是白费心力。
傅蓉微:“你……”
姜煦道:“微微,赌天下靠的是运气,我们要大胆一些。”
第158章
这简直是蛊惑。
傅蓉微连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姜煦还在接着说:“名不正则言不顺, 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萧磐要重用曲江章氏,章氏心里不见得有多忠君, 一张嘴巴却最是死板。不用我们出多少力,流言一出,章氏就会给萧磐施压, 让他不得不兵行险招。这一险,可不就容易误入歧途嘛。”
傅蓉微摸索着自己的指骨。
姜煦和她真是大不一样。
她就从不会冒这种险, 除非有九成把握, 否则她宁可按兵不动。
船靠岸时荡了一下。
傅蓉微环顾四周, 这里荒凉枯败, 自然不可能是南越皇城, 她问:“这是哪?”
姜煦指了指那座无灯无匾堪比鬼宅的庭院, 说:“那是胥柒登基前的旧居, 七皇子的宅邸。我们这几个人想混进皇城不容易,不如在这等他来见我们。胥柒堂堂一国之君, 自己的旧宅里多了几位不速之客,他总该能察觉的。”
宅子四周并没有守卫,大门前落了一地的枯叶。
裴碧上前推开宅子大门。
破旧的木门发出摇摇欲坠的声音,仿佛一个不慎就要散架了。
傅蓉微跟在姜煦身后,迈进门槛:“好破败的宅子,胥柒登基前就住在这种地方?”
傅蓉微听说过, 胥柒当皇子时,在南越的境遇不是很好, 却也没想到一个皇子能落魄至此。
走到堂屋里更是没法看, 木家具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灰,桌椅翻倒在地, 四条腿都凑不齐全,连个能落座的地方都没有。
姜煦道:“去后院转转。”
傅蓉微点头。
宅邸的后院不大,比他们姜宅还要小,院子的东南角上有一口井,借着月色清辉,傅蓉微瞧见那井非同寻常,井口落了一个木架子,缠了三层铁索,那锁上已经生了斑斑锈迹,年头很久了。
傅蓉微眼睛一眯,这东西她熟,皇宫里的禁苑也有这么一口井,井上同样设了木架和铁索,那井里溺死了不少人,当年宫里闹了一阵鬼神之说,先皇后亲自延请了高人进宫封了井。
这井下有故事啊……
傅蓉微往那井边走去。
姜煦一把拉住她的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