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疑谨慎如傅蓉微,不仅信了,而且还一路追着找了过来,问个究竟。
傅蓉微自己细想,都觉得是件罕事。
她点了点头,说:“是啊,我信你。”
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就是相信。
他是她的托孤重臣。
傅蓉微心想,她若是连他都不信,那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姜煦不推阻,实话道:“兖王,萧磐。”
傅蓉微听了这个名字,没想到,竟是他。
但细想,又合乎情理。
放眼当下的馠都,一种暗中搅合乱人安宁的也只有那萧磐了。
傅蓉微皱眉,喃喃道:“他要作甚?”
姜煦道:“他在查你。”
傅蓉微:“查我?”
姜煦一顿:“准确一点说,是查栖桐君,查那位作画的人,他查到了你经常去墨宝斋买纸笔颜料,再细一打听,献画与作画的竟是不同的人,于是坏心思想把你弄出来见面。”
傅蓉微摇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心里感慨万千。
怎么这辈子又和萧磐扯上了交集?
一个横杀进她生活中的姜煦已经令她有些措手不及了。
萧磐这个血海深仇的逆贼又该怎么对待?
傅蓉微心里沉重,随口问了句:“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他背着手,坦然道:“兖王那人不是个好东西,我一直盯着他呢。”
第26章
姜煦这句话其实有故意提醒的意思在里头。
兖王不是个好东西, 但他好能藏啊。上一次他骗过了皇帝,骗过了傅蓉微,也骗过了姜煦, 直到最后图穷币现之时,才露出真正的嘴脸。
可傅蓉微暂理解不了他的意图,听了这话她还很惊奇, 原来他这么早就看出来了。
“兖王……”傅蓉微斟酌着说:“我与他没有过交集。”
“他喜欢画,他是个画痴。”姜煦平静的告诉她:“你那幅百蝶戏春图入了他的眼, 所以他盯上你了。”
大约武将们身上都有一些耿直, 姜煦想说出来的话向来是有一说一, 有二说二, 不带任何婉转。
傅蓉微经他提醒, 又想起了日前的事, 于是问道:“你到底是如何知道那幅画是我的手笔?姜少将军也擅丹青, 懂得其中的开合跌宕吗?”
姜煦那可是真不懂。
这话没法圆。
他低眉略一思索,三下五除二把锅往萧磐身上一扣, 说:“我是看兖王查出了端倪,顺藤摸瓜猜到的。”
傅蓉微执着于一个答案,得到了也就踏实了:“原来是这样……”
但不知为何,心里之前那些莫名的期待,忽然有了点落空的感觉。
姜煦体会不到她那细腻又微妙的心思,说:“你别去见他了, 我会收拾他的。”
傅蓉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怀中抱的露皇宣。说:“既然素未相识,我不能平白受他赠的纸。”
姜煦说:“是我赠你的。”
傅蓉微糊涂了:“什么?”
姜煦道:“我给他钱了, 算是我买的, 我赠予你。”
傅蓉微下意识的就想怼他:“兖王赠的我不能收,难道你赠的我便一定要收么?”
可她刚张了张嘴, 还不等说出口,便听姜煦道:“即便还,也是还给我。”他朝傅蓉微伸出一只手,等在半空中。
纸总之是一定要还的。
谁花钱了,纸就是谁的,这没毛病。
傅蓉微将那厚厚的一刀纸放到姜煦手上。
姜煦接了纸,解下缰绳牵在手里,对傅蓉微轻轻说了句:“回家吧。”
萧磐守在侯府周遭的手下来报,傅蓉微半路上遇着了姜煦,不知说了什么,转头追着姜煦去了。
萧磐气得肺疼。
而他那批追着姜煦撵出去的仆从们,此刻一头是汗的回来复命。
萧磐站在后院中,负手问:“人追上了?”
为首之人单膝跪地,垂首回答:“追上了。”
萧磐冷眼看他:“追上了?然后呢?”
那人无地自容:“属下等追上时,姜少将军刚好与傅三姑娘各自分开。姜少将军主动迎上属下,给了一样物件,令我等转呈给王爷。”
说这,他膝行上前,双手托着一个竹筒,高举过头顶。
那竹筒约有成年男子的小臂长,平日里书画坊中用它刷了桐油,封装一些珍贵的字画。
萧磐伸手接,沉甸甸的不知是何物。
打开封口,稀里哗啦掉出了一地金子,黄灿灿的撒在他的脚下。
萧磐的脸色十分难看,手下大气不敢出,良久才听他吐了一口浊气:“……还真是个混账。”
他撇开这一群废物手下,踹了开门,独自翻身上马。
傅蓉微别了姜煦,打道回府,出门还不过半个时辰,也不知道两个孩子有没有守在门口。
她走的比较慢,随着金乌南移,坊市间也渐渐热闹了起来。
傅蓉微一身朴素的衣衫,身边不带侍女,也收敛了一身的张扬,掩在人群中,丝毫不打眼。
她走了这半路,虽然不到墨宝斋,但已经过了珠贝阁和浮翠流丹。
傅蓉微在珠贝阁面前停了一下脚步,偏头看向二层的窗户。
上一回,她就是在此地,不经意间邂逅了皇上、萧磐和姜煦。
这三个男人啊,随便提起哪一个,都是她命里难逃的劫难。
此三人能同处一桌,于傅蓉微而言,是一种极具宿命意味的情景。
让她觉得不入画可惜了。
傅蓉微置身于这闹事中一走神,忽地,身后乱了,人挨人挤在一块,有人喊:“快躲,惊马了。”
可越是这样,人越是容易慌不择路挤成一团。
傅蓉微想往旁侧躲一躲,可一转身,便被一个冒冒失失的小孩撞了一头,正好顶在她的腹部,她退了几步,才扶住摊子上一根竹竿站稳。
那所谓惊马可是一匹神骏,于闹市中斜冲了出来,径直对准了傅蓉微所站的地方。
傅蓉微:“……”
如今的世道,除了皇亲权贵,谁敢在闹事纵马。
傅蓉微还未看清马背上的人,只见那枣红发亮的皮毛,便知其身份不凡。
可她更知世上巧合千千万,没有一桩是真巧。
那枣红马追到了她面前,高高扬起了前蹄。
傅蓉微以为自己免不了要受这一遭难了。
就在这个时候,头顶上,浮翠流丹的阁楼窗户轰然碎了,厚重的红木和碎屑砸了下来,一个身影伴在其中,像俯冲的白鸥,落在了枣红马的背上。
一声嘶鸣。
马头外向一侧,他在了路边木板搭的胭脂摊上。
傅蓉微护着头面,尽可能的躲到了空旷之处,撩开衣袖,只见从马背上狼狈跌下一人,在地上滚了一圈,一个利落的空翻站稳。
紫衣金冠,赫然是兖王萧磐。
萧磐怒目指着马背上那人:“你——又是你!”
姜煦居高临下的占了他的马,将马儿的情绪安抚住,道:“王爷您控马还欠点火候啊。”
傅蓉微呼吸一窒。
方才他们分开时,明明走的是相反方向,姜煦往城西走的那条路,根本不会经过此地。
他是怎么抢在她前头,蹲守在浮翠流丹阁楼上的?
萧磐平息了口气,竭力压制着怒意:“姜少将军实属操心了,本王的马从未伤过人,今日即便没有你,也断不可能碰到傅三姑娘丝毫。”
姜煦盯着他似笑非笑,左右转身打量:“傅三姑娘?哪位是傅三姑娘?”
萧磐冷冷地看着他装傻。
姜煦打量够了,道:“傅侯爷家教养的姑娘,听说个个才情过人,王爷您若是认得,不妨给我引见一番,我也想结交一位有趣的姑娘,闲时谈谈诗聊聊画。”
萧磐:“……你是蒜吃多了吧,滚下来!”
姜煦笑了笑,道:“皇上召我辰时进宫,快迟了,借王爷的宝马一用。”
他最后一个字儿落地的时候,枣红马猝不及防窜出了半射之地,一骑绝尘跑了。
萧磐冷静不了:“你有你的玉狮子,抢我的马做什么?”
街头上演了一番闹剧。
萧磐狼狈弹了弹身上沾的灰尘,转头找人,傅蓉微早贴着墙根溜远了。
她这一路上没敢再耽搁,碎步小跑回侯府,西北角门仍开了一条缝隙,傅蓉微轻手轻脚扣了下门环,原先那两个小厮出现了,扒着门招手道:“三姑娘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