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蓉珍的去处就有点意思了。
皇上说道:“闹这么大动静,也不见奉臣露面瞧个热闹,他窝在里面做什么呢?”
姜煦是猜到萧磐流连于此目的不纯,于是特意想办法把皇上给诓了来,遇见落水的傅蓉微是个意外,歪打正着还救了她们一命。
姜煦朝着园林的隐秘处望去,说:“可能已经走了吧。”
皇上说:“那我们来的路上也应该遇见他才是,必定还藏着不知干嘛呢,进去找找看。”
他们说着便拨开杂草往里面走。
傅蓉微拢着衣裳,站起身跟了上去。
皇上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停了下来,说:“你们跟来做什么?”
蓉琅完全是跟在傅蓉微的身后亦步亦趋。
傅蓉微说:“此地寂静无声,我们姐妹俩无意中误闯,许是犯了主人家的忌讳,实在不敢再莽撞乱闯。”他知道皇上没有那么好商量,于是将目光转向了姜煦:“少将军,看在旧识的份上,蓉微斗胆请您关照一二。”
傅蓉微将这一番话说的知情达理。
话音刚落,园子另一边,两个侍卫上前各自手捧着一件斗篷,递到了姜煦手上。
姜煦将斗篷分给两位姑娘,望着傅蓉微:“跟紧我,不用怕。”
皇上瞄了傅蓉微一眼,微微叹了口气,却也没说什么。
傅蓉微又在身上裹了一层厚实的斗篷,终于不觉得发冷了,默不作声的跟在他们的身后,一行人发出轻微的脚步声,窸窣杂乱。
根据姜煦所说的只言片语,傅蓉微心里差不多能串起此事的脉络。
蓉珍一去不回,多半是遇上什么不该见的人了。
*
黄山石洞中,空间逼仄,一男一女辗转间难免肢体上的厮磨。
蓉珍一张俏脸涨得通红,道:“别……公子,这般不妥。”
萧磐后背贴在墙上,尽力腾出空间,道:“姑娘莫要误会,在下没有冒犯之意,只是你我在此私下会面确实不妥,宴席上人多眼杂,被有心之人瞧见了,有损姑娘的清誉。”
蓉珍低垂着脑袋,望着自己胸前挂着的流苏,低声嗡道:“那公子有何事快吩咐吧,我家姐妹都在等我呢,我不能离席太久的。”
萧磐顺着她的话,便问:“你家的姐妹?我听说你家有个姐妹入了我皇兄的眼,许是今年便要做宫妃了,此事当真否?”
蓉珍:“公子倒是消息灵通,身处市井,连这等秘闻都知道啊?”
她开始明目张胆地试探萧磐的身份。
萧磐望着她笑,不说话。
蓉珍娇羞地偷眼瞧他,问:“上一旬,蕊珠长公主的春花宴有你,今日阳瑛郡主的牡丹宴也有你……公子,您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呢?”
萧磐:“傅二姑娘,冰雪聪明。”
蓉珍被这句话夸进了心里:“那你到底……”
山石外面忽然传来了一声急切的呼唤:“主子!”
蓉珍吓了一跳。
萧磐脸色猝然变了,撇下蓉珍在里面,闪身出去,低声问:“怎么回事?”
他一直负责巡查附近的属下贴在萧磐的下首,耳语道:“陛下在此。”
萧磐咬着牙:“在哪?”
属下侧身示意:“正往这边赶来,马上就到。”
他所谓的“马上”一点不含糊。
萧磐已经听见了脚步声。
……
萧磐仰头叹了口气。
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定是姜煦背地摆了他一道。
萧磐已经感觉到了暗中的窥伺。
他是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天底下,除了高坐明堂的那位,还有谁敢暗中窥伺他。
皇上所到之处,必有暗卫如形随形。
萧磐脸色肃然,林深处一行人鱼贯而出。
皇上一身素布雪白的袍子,其实有些单薄,他的外罩衫借给傅蓉微披了一时半刻,已然湿透,不能再穿,于是便只着素袍,摇着竹扇,闲庭信步走在最前面。
萧磐撩起了前襟正欲下跪。
皇上一合扇,架住了萧磐的双臂,生生止住了他的动作,温文尔雅:“奉臣多礼了,你我兄弟,私下不必拘泥于这些虚礼。”
萧磐便知皇上微服出宫,不想在此地暴露身份。
可在场他与姜煦都是知情人,戏是做给别人看的。
萧磐瞧见了他们身后跟来的二位女子。
傅蓉微抬头,一双眼睛从斗篷下露出,静静地看着他。
萧磐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挪不开眼。
皇上稍微歪了歪头,盯着萧磐身后的假山看了一会儿。
蓉珍藏在里面不知所措,孤男寡女,瓜田李下,一旦被发现,她的名节就要败在这牡丹宴上了。
寂静中,谁也没有先说话。
皇上向前一步。
萧磐挡在路上,寸步不让,深深的地下了头,贴在皇上的颈侧,近乎哀求一般:“兄长……”
皇上止住了脚步,哂然一笑:“罢了。”
萧磐松了口气。
皇上用折扇敲打他:“莫在人家的府上胡闹。”
此事算是不轻不重的揭了过去。
暗卫陆续撤下。
皇上带着人往回走。
姜煦故意落后几步,与萧磐对视一眼,目光交接处,仿佛迸射了火光。
傅蓉微瞧着最前面皇上的背影,心中滋味复杂。
皇上确实是有几分手段,可惜太短命了。
十岁登基,在朝堂上又做了十年的傀儡,前朝后宫各种明枪暗箭的算计,使他殚精竭虑伤了根本,难以永寿,登基第十五年,他彻底清洗了朝局,终于将大权揽进一人之手。然而,他身体撑不住了,胯在了此后第八年,朝局再次动乱,短短两年,他病情恶化,无力回天,怀揣着满腔的不甘,崩于朝晖殿。
在位二十五年,终年三十五岁。
假使上天再给他十年,想必大梁中兴指日可待,兖王萧磐也没那谋逆的胆子。
可寿数一事最是无常,谁也无法左右。
是命中注定的憾事。
快回到席上了。
皇上忽然停住了脚步,回头打量了一眼傅蓉微,对姜煦说:“女孩子家一身狼狈,就这么回到席上,少不得招人闲话,你安排人走角门,先送到车里。我去与长公主谈,请她着人送两位姑娘回府。”
姜煦点头。
皇上先走一步,往花厅那边去了。
姜煦回头对她们做了个请的手势:“跟我走。”
蓉琅惊魂甫定,忍不住问:“姜少将军,你那位兄长是何身份啊,瞧着气度好生不凡。”
姜煦没答话。
傅蓉微一个字儿也不问。
姜煦在角门内招来了一辆郡主府的马车,将她们安顿在车里。
傅蓉微在车里坐了一会儿,听外面动静渐消,以为人走了,于是用指尖挑开帘子,谨慎地向外张望。
一匹玉狮子迈着雪白的蹄子踱到了她的视线中。
傅蓉微手一抖,正要放下帘子,一把刀柄搭在了窗沿上。
马太高,车太矮。
姜煦要弯一弯身子才能与她平视。
他对傅蓉微道:“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傅蓉微一路都十分安静,听了这话,也不做声,只是安静的摇头。
姜煦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他是谁了?”
在姜煦面前隐瞒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他的心思细腻,一旦有了猜测,不会轻易被人忽悠过去。
傅蓉微点了点头。
姜煦试探着问:“那你……是不是不愿意?”
一来一回,这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明白的话,蓉琅就坐在旁边,一字不落的听着,却越听越糊涂。
傅蓉微当然不愿意,可是这话她没法与姜煦说。
这事儿姜煦解决不了。
她也做不了主。
她是站在孤岛上的人,四周都是白茫茫的水,没有人能渡她上岸。
还是得她自己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