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珍则一脸无所谓的东张西望。
入席后,柳夫人絮絮叨叨介绍起自己的儿子:“说来惭愧,我家这小子笨,读书一般,倒是爱舞枪弄棒,萝卜丁点高的时候就嚷着要从军,我们柳家上数八代都是读书人,偏生到他这出了个怪胎……”
两家夫人皆在场,柳方旬与蓉珠敬酒,与蓉珍小酌,又赞了蓉琅冰雪可爱,偏生到了傅蓉微面前,他拘谨寡言,礼数却毫不差。
傅蓉微喝下一杯酒,觉心口微涩,她的身份已经不同于其他贵女们了,皇上的一句话,进宫成了摆在她面前唯一的路。
傅蓉微借着酒劲,回想起了曾经。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她的情绪还没这么稳定,花吟婉的死令她变得歇斯底里,在家里把所有矛盾和不满都摆明了撕,闹得鸡飞狗跳,一点也不体面,直到入宫的人选定下是她,一切才渐归平静。
而且,那一次的春狩……傅蓉微也没机会去,彼时,她刚刚开始学规矩,有教引嬷嬷拘着,在偏僻的云兰苑里形同禁足。
春狩结束后,蓉珍带着蓉琅到她面前显摆。
小到吃什么、穿什么、住什么、见了什么人,大到皇上的仪仗何等威严、皇后何等雍容、禁卫何等骁勇。
又提到有小股刺客潜入江坝围场,行刺不成反被一网打尽,姜家护驾有功……
行刺……
傅蓉微半夜从睡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围场的帐子不能过夜,他们都回到山顶的行宫休息,傅蓉微席上浅酌了几杯,生出了醉意,回行宫简单洗漱一番就睡过去了。
此时朦胧的月光扫在窗棂上。
傅蓉微拥着被子头脑清明。
她刚刚记起了什么?
行刺!
此事真不是空穴来风,上辈子确实发生了,只是傅蓉微没有亲历,所以印象不深。
可惜她仅仅知晓个大概,帮不上什么忙。
睡意全无。
傅蓉微闷了一身汗,头脑发胀,下床推开窗,让山顶的夜风拍在脸上,顺便吹走了她的不安和焦虑。
不会有事的。
傅蓉微安慰自己,上一世就没出大问题,这一次一定也没事,莫怕莫怕。
第32章
她冷静了些许, 正对着她窗前的一道廊上有两个人吸引了她的目光。
一男一女,他们正弯身拖着一个黑色的布袋往下面走。
今晚月色明亮,傅蓉微看不清那两个人的模样, 却看清了那两个人身上穿的衣裳。
女子身形纤弱穿着一身青绿,男子也不算健壮穿的是蓝灰色圆领袍。
傅蓉微神色一滞,那是宫里女官与太监的衣服。
春狩无疑是内眷们离宫中贵人最近的时候了。
行宫最中央是皇帝的居所, 随性的后妃住在两侧偏殿,再外围, 则是臣子们住的地方。
傅蓉微往东边更高出望去, 只见到了飞扬的檐角。
女官和太监自然是伺候宫里贵人的, 可半夜三更他们摸黑鬼鬼祟祟是为何?
那袋子里又装了什么?
傅蓉微正疑惑, 那两人的身影淡出视线, 下到了廊下, 紧接着, 一声“扑通”,似乎是有什么重物落水了。
傅蓉微心里跟着一惊。
又过了没一会儿, 那二人一前一后又回来了,他们手里的布袋子已消失不见,脚步也轻快了许多,沿着墙根一溜小跑。
傅蓉微心念急转,鞋子也顾不上穿,推开门就追了出去。
那两位宫人在下面的廊子里跑, 傅蓉微则在檐下跟着追。她大概已经猜到那袋子里是什么了,机会难得她今夜务必要看清这二人的脸。
傅蓉微气喘吁吁赶到了他们前面, 月行云中, 光影相交,傅蓉微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位置, 藏在朱漆后等他们出现在拐角处,看清了那两张脸。
像这种隐秘的事情一般都是心腹动手。
宫里贵人的心腹数起来并不难。
傅蓉微占了上辈子的便宜,果然是两张熟面孔,她藏在柱子后,等那二人从面前走过,从记忆里翻出了他们的身份。
四妃之一淑妃宫里的人。
淑妃,那可是宫里拈酸吃醋第一人。
傅蓉微心里砰砰直跳,回到房间后久久缓不下来,因为她心里已有了一个计划的萌芽,假如一切顺利她便可成功落选,摆脱进宫的命运。
傅蓉微捂着脸笑了,天无绝人之路,她一定会好好把握今晚送上门的机缘。
行宫次日清晨出了件大事,有人在外面的河沟里发现了一具尸体,裹在黑色的布袋中,泡得发白,形容可怖。
抛尸的地方距离傅家住的地方很近。
傅家三姐妹耐不住好奇心,到外面看了一眼,回家止不住的吐。
张氏便骂。
傅蓉微作夜里睡得稍晚了些,清晨也迷糊了一会,在张氏的骂声中逐渐清醒。
外面聚集了那么多的官兵,她早有心理准备,并未惊讶。
蓉琅泪涟涟道:“三姐姐,外面杀人了。”
傅蓉微淡淡的应了一声,想起上次在郡主府两人经历过的事,她说:“你胆小,别去看。”
蓉琅:“……我已经看过了。”
看完后一口饭都吃不下,姐妹几个只有傅蓉微还能用的下粥。
听着外面认尸结果出来了,是昨夜里皇上宠幸过的一个歌姬,仵作推算时间,恐怕是她刚从皇上的寝宫里出来就遇害了。
四座皆惊。
傅家的房间里静悄悄的。
蓉琅最先打破了沉默:“宫里娘娘们……这么可怕啊?”
蓉珠用帕子一遮嘴,不着痕迹地笑了。
傅蓉微看了过去。
蓉珠回敬了一个挑衅的眼神。
蓉珍到现在还在捧着痰盂吐,她也没办法,一停下来就忍不住去想,一想就忍不住想吐。
傅蓉微用完了粥把碗推开丫头,起身道:“你们都去看了,那我也去瞧瞧。”
蓉琅伸手抓了她一下想拦,但没拦住。
傅蓉微走出门,扫了一眼,看见了那尸体用黑布盖着,停在河边。
她走过去。
途中又有人拦了一下:“三姑娘别看。”
姜煦也在。
他拦在傅蓉微面前,示意她退后。
傅蓉微朝他福了个礼:“少将军,听说出事了。”
姜煦见她不肯后退,皱眉道:“出了一桩命案,好了,停在这里,停,别再靠近了。”
傅蓉微被他一步一拦,没办法,只能停下,无奈地笑:“好吧,我不看了,少将军别恼。”
姜煦的眉头松开了些,解释了一句:“我没恼。”
傅蓉微低声说:“想必皇上恼了吧。”
姜煦眼神露出异样,傅蓉微便知自己猜对了。
皇上或许能容忍后宫里一滩浑水静悄悄的闹,但绝不会纵容那群女人们将笑话闹到朝臣面前。
这件案子要么彻查,要么直接问罪整个后宫。
皇后失德,恐怕要难过几天了。
傅蓉微一个念头在脑子里能拐过百八十个弯。
姜煦歪头打量她的神色,道:“三姑娘这般聪颖,也会觉得伤脑筋吗?”
傅蓉微指了指自己的头:“人长了脑袋可不是当摆设的,总要适当用一用。”
步摇上的一颗珍珠随着她的动作,折现出莹润的光华。
姜煦点头,比起第一次见时,她现在的吃穿用度确实好多了。
可心情……倒是看不出好坏。
停在河边的尸体被仵作抬走了。
办案的、凑热闹的,三三两两都散了,傅蓉微发现没什么逗留的理由了,身后廊子上又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她又福了个礼,与姜煦告别,回到了房中。
张氏正在嘱咐女儿呆在家里,这段日子别出门惹祸。
紧接着,早膳后,柳家夫人那边传来了口信,但话里话外打听的都是傅家的大姑娘,蓉珠。
柳夫人把话说得很委婉,没讲二姑娘的不好,只说儿子资质平庸,配不上嫡出的二小姐,倒是看大姑娘是个好性情的人,希望回馠都后再聊。
蓉珍胸无城府,喝着茶,笑道:“是啊,他们家那儿子一点都看不出是个读书人,身上沾一股子马粪的味,还挺有自知之明。”
张氏:“别那么刻薄。”
蓉珠喝着茶,笑了一笑。
傅蓉微没从蓉珠的脸上看出不满,她似乎还挺满意。
张氏喝着茶,忽然烦心地把杯子一扔,别过身去抚住额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