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煦如今年不到二十,还没有表字呢。
良夜这二字是未来圣上所赐。
只有她知道。
傅蓉微没觉得问题有多严重,疲惫的“啊”了一声, 说:“许是喊错了,少将军听着像什么?”
说着, 她就要去摆弄自己的胳膊, 伤口以下似乎已经没有知觉了, 她现在更担心自己的这条胳膊是否会废掉。
姜煦死死的盯着她, 直到一双眼睛泛起了血丝。
傅蓉微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了?”
姜煦向后撤开了身子, 没答话。
傅蓉微说:“那个……你们军中人是不是会接骨, 就是咔嘣一下, 骨头就接好了。”
姜煦侧身对着她,说:“那是治脱臼的, 你这是断了,接不好,得军医来治。”
傅蓉微意识到是自己孤陋寡闻了,不太好意思的哦了一声,说:“我不懂你们打仗的事。”
姜煦回了一句:“您不用懂那些。”
傅蓉微听着这话跟往常不一样,仿佛格外尊敬了些, 倒也没多想。
姜煦从怀中摸出一个信号,发到半空中, 说:“他们会来救人的。”
很快有绳子从上面垂下来。
姜煦把绳子系在她的腰上, 生怕这样还不保险,硬是把人护在臂弯里, 稳稳当当的送了上去。
傅蓉微对每一个拉她的人都诚心道谢。
常年驻北的五大三粗的爷们儿很少接触这样娇软的千金,接连不好意思的退开了。
姜煦吩咐亲兵:“交代下去,不许乱说话。”
然后,他对傅蓉微道:“你这个样子,回去少不了闲言碎语,先跟我回去换身衣裳吧。”
傅蓉微很感激。
叛军悉数被缴,军报先一步传回行宫,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行宫里也恢复了正常。
傅蓉微身上裹着姜煦的衣服,被人一路送进了姜家的院子里。
姜煦没有亲自送她,一是因为他身上有很多眼睛盯着,二是他回行宫的第一件事必须亲自面见皇上。
姜夫人见自家兵带回来一个衣衫不整的姑娘,吓了一跳,忙问怎么回事。
亲兵如实答了。
姜夫人一听,这姑娘为了拉自家儿子,竟也一块跌下了山崖,立马招呼人烧热水,请军医。
亲兵伏在姜夫人的耳畔,说了句:“傅家的。”
姜夫人意识到,这就是那位百闻不如一见的傅三姑娘了。
她儿子深夜还去爬过人家的院子。
姜夫人的眼神当即就不对了。
傅蓉微忍着痛清洗干净身上的脏,在姜夫人的房中换了一身新衣裳,姜家的军医替她治伤,用上好的续骨药,将她的断臂固定起来。
听说傅蓉微准备告辞。
姜夫人急忙披上衣裳,说:“三姑娘且慢,我亲自送你回去,与你家主母说清原委。”
傅蓉微一颗冰凉的心,就因为姜夫人的一句话,蒙上了一层暖意。
对于姜夫人来说,这只是举手之劳,抬抬腿、张张嘴而已。
可对于傅蓉微,有姜夫人的回护,她在家里面对主母的质问与闲言碎语,也有了十分的底气。
傅蓉微深深的福了一礼。
果然,府里人见了她眼里都意味深长。
蓉珠端着身子坐在椅子上,道:“我记得三妹妹出门时穿的不是这一身,怎的在外面换了衣裳?”
张氏一张脸黑的像锅底。
姜夫人含笑进门,道:“哎呀,多大点事儿,这不我来了,听我说说。”
张氏见了姜夫人才摆出几分笑。
姜夫人倒豆子似的说了一通前因后果:“军变时不巧,你家三姑娘正困在山里了,我们家的亲兵把人带了回来,我见孩子被雨淋了一身,还摔了一跤,伤了胳膊,像个小鸡儿似的,怪可怜见的,便留在府里梳洗了一番,这不,行宫一解禁,就把人给你送回来了,怕你在家里担心。”
傅蓉微一身清白,都靠着姜夫人嘴里那几句话保住了。
姜夫走之前,特意留下了许多续骨药。
张氏终于没再说什么。
府中其他人也都闭了嘴。
姜煦面见皇上。
皇上问起了这件事:“听人说你的军里带回来一个姑娘。”
私下里,皇上身侧只有一个萧磐陪着。
萧磐正抱着胳膊看笑话。
就是他说的。
姜煦不会对皇上有隐瞒,实话实说:“是从山里带回来的傅三姑娘。”
皇上听到傅三姑娘几个字就皱眉,他最近快要被念叨烦了:“这个傅三……我还当她是个聪明的,现在看来也就那么回事,人还没进宫呢,就先把皇后和淑妃得罪了,搅的宫里一团乱。你们之间又是怎么回事?”
姜煦道:“军变时,傅山姑娘被困山上,是我把她捡了回来。”
皇上眉头一直没松:“她……”
姜煦明白皇上想问什么,答道:“她未失清白。”
皇上:“那传出去名声也不好了。”
萧磐大声叹了口气,假装很惋惜的样子:“命太薄,给了泼天的富贵也接不住,到底是个庶女,皇兄在她身上的心思算是白费了。”
皇上思忖了片刻,下了决定:“你找个机会跟平阳侯放个口风,让他别误了三姑娘的婚事,早早打算吧。”
傅蓉微进宫一事,经过皇上的金口玉言,终于算是黄了。
萧磐点头:“嗯——这个傅三,出身差了点,当人正妻勉勉强强,做妾肯定有人抢着要。”
皇上训斥:“你闭着嘴吧。”
姜煦上交兵符之后,没有立刻离开,听了萧磐两句话,他上前两步缓缓跪下了。
皇上一惊:“有话好好说,干什么呢这是?”
姜煦道:“臣有情要陈。”
皇上:“你站起来说。”
姜煦偏要跪着,道:“傅三姑娘,有恩于臣,臣跌落悬崖之际,是傅三姑娘不顾性命,拉了臣一把。臣想,既然傅三姑娘的姻缘不在宫里了,臣斗胆,请皇上讲她赐婚于臣吧。”
皇上听了这番话,第一感觉竟然不是冒犯,他皱眉有些想不通,继而又劝道:“姜煦,你今年才十六,馠都有许多更好的姑娘,你若是念着她拉你一把的恩情,朕可以赏赐她些别的东西。姜煦,娶妻不是闹着玩的。”
姜煦自嘲一笑:“皇上,臣生在关外,长在关外,馠都的姑娘都是娇养的花,是有更好的,可臣配不上她们,想了又想,可能也只有傅三姑娘那样的人不嫌弃关外苦寒,她若是肯,臣回关外就一并把她带走了。”
皇上可不笨,思量了一会儿,猜到了大概,他点了点头,把军报往桌上一甩,道:“朕听明白了,她在你心里还挺特别的,与馠都其他千金不一样,是吧。”
萧磐迫不及待跳出来上眼药:“好你个姜煦,原来是你自己看上了傅三,却把她举荐给了皇兄,你打的什么主意?”
皇上拦下了跳脚的萧磐:“你轻点叫唤,阿煦能有什么坏意思,他无非是想把自己觉得最好的举荐给朕罢了。”
萧磐:“……皇上您这心真是偏到嗓子眼了。”
皇上对姜煦道:“你起来吧,朕考虑一番,再给你答复。”
姜煦退出了皇上的行宫。
姜长缨正在外面等他。
父子俩碰面,姜长缨用宽厚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满眼心疼:“你小子是真飘了,在崖边也不晓得多个心眼,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娘得哭晕在家。”
姜煦沉默了半天,忽然冒出一句:“我娘她……真的不能再生了吗?”
姜长缨反应了一会儿,刹那间所有心疼都似喂了狗,解下腰间的马鞭就抽:“你个不孝子,滚回来,别跑——”
姜煦见状不妙,早就没影了。
经过叛军一闹。
皇上的春狩再也没法继续了,第二日,皇上便传令启程回京。
至于叛军到底是怎么回事,风言风语挺多的,可是没个准话。
平阳侯那里倒是得了个准话,是关于傅蓉微的,皇上金口玉言,不许她进宫了。
张氏就好像那秋后的蚂蚱,忽然间又活泛了,一边捂着眼睛擦泪,一遍掩着嘴唇偷笑。
盛夏午后,傅蓉微盯着烈日跪在院子里。
平阳侯从她身边经过,面无表情的撂下一句:“收拾东西,滚回你的云兰苑去,这院子你本不配。”
钟嬷嬷在院子里陪她一起跪,起身时,踉跄了一下,多亏傅蓉微扶了一把,才没栽倒。
傅蓉微瞧见廊下站着的彩珠和彩月,淡淡的吩咐了一句:“收拾东西吧。”
彩珠和彩月都站着没动。
傅蓉微静静的望着她们。
彩珠开口:“三姑娘,方才周管事命我们到大姑娘院子伺候,今日我们就与三姑娘作别了。”
傅蓉微淡淡的:“既然是周管事的意思,那走吧。”
彩珠和彩月一人提着一个小包袱,头也不回地走了。
傅蓉微并没有多少东西,旧衣裳收拾了一箱,从角门喊了个小厮,帮忙拉走。
府中也不尽是些捧高踩低的人,她叫来的这小厮就很乐意帮忙。
箱子挪到了云兰苑前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