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我与你同去同归。”
他们夜里并肩躺在同一只枕上,傅蓉微今天睡前,没拢头发,就任由那缎子一样的青丝散在枕上,随着她的动作,往姜煦那头涌去。
姜煦手指尖发痒,忍不住动手抓了一把,放在鼻前,嗅到了浅浅的桂花香。
傅蓉微纵容着他的小动作,假装没发现。
姜煦挑起一缕自己的头发,与她打了个结,但傅蓉微的发实在太顺,像握不住的水,哪怕是打成死结,也能自己滑走。
红烛仍亮着。
姜煦玩的不亦乐乎。
傅蓉微忍不住起身,拿了一把铜剪回到榻上,姜煦惊了一下,往后躲了一下。傅蓉微追上榻,剪了一缕他的头发,然后又同样绞了自己一截。
傅蓉微手指灵巧,取了两根红绳加进去,将两人的头发打成了一个同心结。
这一次,因为有了红绳,所以系得很紧,散不了。傅蓉微把头发装进了随身的荷包中,缝死,塞进自己这边的枕头下,吹熄了灯烛,背对着姜煦,淡淡了说了声:“睡吧。”
姜煦在黑暗里把眼睛瞪得溜圆。
直到傅蓉微呼吸平稳均匀,他支起了一半身子,越过了傅蓉微的身体,将单薄的她罩在双臂中,另一只手探到她那边的枕下,摸到了荷包,干脆利落的收走了。
傅蓉微次日清晨睁开眼时,姜煦还未醒,她动了动手指,第一件事就是去摸枕下的荷包。
果然不见了。
姜煦在她有动作的时候,就已惊醒,他没睁眼,察觉到傅蓉微起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冰凉柔软的手指滑过他的下颌,转瞬便溜远了。
第64章
嫁进将军府半个多月的顺心顺意, 让傅蓉微意识到——姜煦求娶她,可能真的只是因为相中了。
少年心动而不自知,却凭借本能伸手抓住了她。
到了出发那日, 傅蓉微清晨睁眼,身边已经空了,但是傅蓉微仍能察觉到房间里有另一个人, 她侧了一下身子,抬手拨开了石榴花帐。
晨曦照进了屋里, 姜煦站在窗前, 换上了他的白铠, 眉眼间仿佛也覆了一层霜雪, 正静静看着她。
傅蓉微的心跳声灌进了她自己的耳朵, 震耳欲聋。
“醒了?”姜煦似乎是笑了, 但是面上的冰冷太重, 那一丝暖意还未透出来,便已经消失了。
傅蓉微以为自己起晚了, 道:“怎么不早点叫我?”
姜煦道:“不晚,时间还充裕。”
傅蓉微掀了锦被起身,姜煦把门外的迎春和桔梗叫进屋服侍。
迎春和桔梗经过姜煦身边时,连头都没敢抬,脸憋得通红,手下做事都没了章法, 迎春魂不守舍,差点打翻了她漱口的茶。
姜煦则靠在屏风旁边, 直勾勾盯着。
迎春第二次递上茶, 手仍旧是抖的。
傅蓉微无奈,转头对姜煦道:“你先出去等。”
姜煦不解, 但也没问究竟,听话地退了出去。
傅蓉微问道:“你们俩在怕什么?”
桔梗不大爱说话,每次她们两个在一起时,都是迎春来说。“刚刚少夫人还没醒的时候,少将军在院子里舞了一套枪法,锐气逼人,我们实在是……又害怕又叹服。”
姜煦的功夫必然不是什么花拳绣脚,他那杆银枪,是战场上真正饮过血的。
傅蓉微道:“那你俩可饱眼福了,我都还没见过呢!”
迎春嘴皮子甜:“少将军是不忍搅扰少夫人的好梦,多体贴呀。再说,少夫人与少将军两情相依,来日方长,以后一定有机会见到的。”
桔梗在这个时候郑重插了一句:“迎春说得极对!”
傅蓉微笑了。
出了门,傅蓉微一眼就见到了院子里的银月枪,枪身有一截插在地里,微微倾斜着,姜煦站在爱枪旁边,几乎要与枪一样高了。
傅蓉微走到他背后,仰头端量,姜煦现在的个子已经比她高出一头多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蹿几公分。傅蓉微试图回想上一世有关他的记忆,发现,他们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她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坐着,唯一的一次平视,是临死时。
竟是不知加冠后的他到底长了多高。
不过,已经这个年纪了,也不会长得更离谱。
傅蓉微摸了摸他的臂缚,厚重的精钢上雕着虎狮怒目,触手冰凉坚硬。
姜煦一回身,傅蓉微的手便摸空了。姜煦问道:“爹送你的匕首呢?”
傅蓉微道:“收在箱子里。”
姜煦道:“找出来,随身带着。”
迎春和桔梗听了这话,不必等傅蓉微的吩咐,便自觉进屋找去了。
第一次清晰的见到姜煦这个样子,傅蓉微根本挪不开眼。
姜煦换了身皮,好似换了个人,那一双眼睛给人的感觉也变了,以前是澄澈清亮,是一汪春水,现在则透着浓浓的疏离,像淡漠的琉璃珠子。
姜煦开口:“你怎么了?”
傅蓉微又摸了摸他前胸的甲,说:“你这一身战甲,万一从里面透出血就不好看了。”
姜煦看着她,道:“轻易不会。”
傅蓉微手搭着的那个地方,衣襟里藏着一个荷包,里面是两个人的结发。
姜煦胸口的起伏莫名不受控制。
这时,迎春将匕首递了上来。
傅蓉微接过,正打算挂在腰间,姜煦却出手一拦,道:“莫急,我先教你一招防身。”
他握着傅蓉微的手,拔出匕首,然后缓缓转身,引着傅蓉微将匕首的锋刃贴在他的颈侧。
那么脆弱的地方,傅蓉微手开始颤抖。
姜煦道:“如果有人像这样从身后挟持你,不要怕……”他捏了捏傅蓉微的手,以作安抚,然后松开,虎口擦着傅蓉微的臂膀,滑到了手肘周围,找准了一个点,拇指用力按下去,并顺势钳住她的胳膊外翻。
傅蓉微只觉得手臂一阵麻痛,几乎要失去了知觉,当啷一声,匕首落地,她软下身子,眼前一恍,姜煦的手指已点在了她的喉前。
姜煦道:“假如你身上有幸留了刀,不要手软,割断他的喉咙。”
傅蓉微扶住酸痛的手臂。
姜煦捡起匕首,亲手挂在她腰间,然后帮她揉捏着刚刚按痛的地方。
傅蓉微:“我明白了,但是这个位置,我找不准。”
姜煦牵着她的手,放在自己手臂上,摸到了肘下的那一点,按了下去,说:“就是这里。”
傅蓉微用劲也不小,但姜煦却面不改色。傅蓉微问:“你不疼吗?”
姜煦道:“疼尚可强忍,但酸麻是无法对抗的,掐准了位置和力道,对方的手一定会软。这一招通常用不到,除非万不得已。”
傅蓉微点头:“我记住了。”
姜煦:“平日里练得多,到时位置找得便更准。”
傅蓉微道:“我会常常练习的。”
时候差不多了,傅蓉微和姜煦结伴到正堂。
姜夫人早已在门口等着了。
傅蓉微跟着姜夫人登上了马车,她一扶马车的侧壁,便知那日姜煦所言不虚。
姜家的马车侧壁嵌了精钢,堪称刀枪不入,但也正因为此,马车格外沉,行走吃力,用了两驾,而且途中还要勤换马才行。
她们随身带的服侍丫鬟乘坐另一辆同样的马车。
而所有的行李都和粮草堆在一起。
财不如命值钱。
傅蓉微坐下之后,道:“瞧这马车造成这样,想必此去一路凶险颇多。”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姜夫人笑着赞了一句,道:“早些年,我年轻的时候,有一回随将军奔赴边关,路上遇了埋伏,马车防不住箭,即使有将军护着,我也受了点小伤。自那以后,将军在马车上下了大功夫,熔铸了不同分量的精钢,试了又改,改了又试,不厌其烦弄了好多回,才造出这样的车,既不影响正常的行军速度,又能防刀箭。”
说着,姜夫人挽起了自己的袖子,一直卷到了肩头,傅蓉微才看见她肩窝里的一处陈年伤疤,姜夫人侧着身,后背也有一处伤,那一箭贯透了她的身体。
“母亲。”傅蓉微帮她挽下袖子,道:“边关既如此凶险,母亲为何不选择留在馠都呢?”
“因为舍不得啊……”姜夫人悠悠道:“我丈夫在战场上生死未卜,我在馠都也是提心吊胆,倒不如与他同在一处,反正我们这一生,是生死与共的,我想在他身边。”
傅蓉微神情有些怔愣。
姜夫人了然道:“你娘家的情况我多少知道些,你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笃定的夫妻之情吧。”
是的,从未见过,甚至都不敢相信它真的存在于世。
外面套好了马,轱辘辘出了府,上了路。
傅蓉微推窗向外看,四处张望,没见到姜煦的身影。
姜夫人道:“别找了,他骑马在最前面,他一回头能见着我们,我们难以看见他。”
傅蓉微悻悻缩回了座位,将窗户关好。
姜夫人道:“你既知边关凶险,怎么也义无反顾跟着来了?”
傅蓉微仔细想了想,说了和她一样的话:“舍不得啊……”
她选择去北关的最关键原因,并非是所谓附庸风雅的雪景。
是因为姜煦在那里。
去他所在的地方,吹他所吹过的风,见他所见过的月亮。
她心底里,就是这样简单的想法。
跋山涉水的艰苦非常人所能想象,只有经历过了才懂其中的不容易。
傅蓉微撑了三天,等到第四天的时候,就是强打精神的醒着了。
歇息时,姜煦来看了她们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