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军中是专做这个的,他用兵爱走险招,擅长奔袭用阵,刺探刺杀是他最拿手的本事。
姜煦既然上了山,别说是一个军械厂,哪怕就是老鼠洞,也不会漏下一个。
山匪的老窝里,正歌舞升平。
姜长缨带了人来,但不多,双方勉强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姜长缨没有翻脸,梁雄也没拦着他的人跟上山,毕竟来的人不多,瞧着也掀不起浪。
匪窝里还有女人,想来都是从村子里抢来的,穿着不合身的衣裳,带着一身的伤,满脸是泪的在一群男人面前扭动着腰肢讨好。
姜长缨皱眉很不高兴。
梁雄可不在意他的脸色,他越不高兴,梁雄就越得意。
三碗米酒佳酿下肚。
梁雄的络腮胡上也沾了酒,抓过一个女人,在她的肚兜上擦干了脸,对姜长缨道:“大将军可是稀客,来就来呗,还专门递上拜帖,我等草寇可是受宠若惊啊,大将军如此客气,想必今日是来交朋友的了。”
姜长缨道:“能不能交成朋友,还得看今夜能不能聊得来,梁兄,听说你现在可是家大业大,囤了不少的精兵良将啊。”
梁雄又自己干了一碗酒,低头嘿嘿一笑:“都是闹着玩的,怎么还把您给惊动了呢。”
姜长缨道:“当然是不安心啊,佛落顶可是个好地方,进可攻,退可守,往前是华京城和我的军队,往后则是中原大地。您这爪子长出来了,是想往哪抓啊?”
梁雄道:“烽火狼烟,乱世里,谁还不是为了自己啊,闲着没事我去抓人家干嘛。谁给给我钱,我就请谁上桌喝酒,谁能给我命,我就跟他拜把子兄弟。大将军,您今儿打算交我梁雄这个朋友吗?”
姜长缨倏地抬眼:“当然。”
可他的神情可实在算不上友好,荒腔走板的歌舞也都知趣的停了,女人们吓软了身体,手脚并用的往外爬。
一时之间,厅堂里已经一触即发。
第66章
梁雄毫无畏惧, 他在佛落顶扎根十多年了,佛落顶虽然靠近北关了,但还属于冀州的范围内。梁雄之所以能将山头做大, 其中很大原因是冀州官匪勾结,得益于冀州的庇护。
姜长缨驻守关外,有时遇上了, 会管一管,但大多数时候, 他的手伸不了这么长。
当然, 梁雄也不会嫌命长特意到他面前找死。
姜长缨此番上山, 就是要看看梁雄到底有多大的胆子, 敢与驻守北关的姜家军叫板。
梁雄当了十多年的山大王, 难免有点飘, 见了官府, 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说句实在话, 依当今的情势,冀州守备军都要看他的脸色办事。
他也没把姜家军放在眼里。
姜长缨再厉害,那也是个外人,冀州是他的地盘,佛落顶是他的老家,强龙压不住地头蛇, 更何况,他还有足够的火药作为底气。
梁雄阴阳怪气的开口道:“大将军, 奉劝您一句, 站在别人的屋檐下,最好是稍弯一弯腰, 免得碰头啊。”
姜长缨冷笑一声不为所动,他带来的那些人站起身围城了阵,梁雄捏摔碎了一个酒碗,山匪们也抄起了武器,一拥而入,隐隐形成了对峙之势。
山寨外潜伏已久的姜煦等的就是这一刻,厅堂起了冲突,门口守卫薄弱,姜煦一个手势,带着人纵身钻进了寨子里。
火药的存放条件很刁钻。
温度不能太高,环境不能受潮,尽量避光,远离房屋柴火。
在山上找这样一个地方可不容易,姜煦的搜查大致有了方向。
他避开了一路上的岗哨,耐着性子在山寨里转,很快摸清了寨子的地形,临崖而建,寨子后门有一条小路,通出去没多远,就是一座悬崖。
姜煦蹲下身,在崖边摸索了几下,捞到了一条绳索……继续摸,还不止一条,他踢了一块石头下崖,很快听到了落水声,崖下是河。姜煦招来裴青,道:“这是他们逃生的后路,叫两个人守着。”
裴青点头。
姜煦又吩咐:“把旺财放出来。”
裴青卸下身后背着的一个竹笼子,掀开盖,旺财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姜煦捡回来的这条小黄狗养了好几个月,也才只有一根萝卜高,想必只能这样了,姜煦已经驯服了它的鼻子,通常情况下不会出错。
裴青去安排人手截断后路。
姜煦道:“旺财,走。”
他牵着狗继续向寨子深处摸去。
前厅中,双方仍剑拔弩张。
梁雄自信是他的震慑起了作用,姜长缨不敢妄动,殊不知,一切节奏都在姜长缨的控制下收放自如。
姜长缨估算着时间,暂且退了一步:“何必呢,既然要朋友,最好不要动刀动枪,伤了和气。今天我拜上山,也只是为求一个心安,我姜家军驻守居庸关,这一去,面朝北狄,背后可是正正对准了佛落顶啊。身后悬着一把敌友不明的刀,任谁也不会放心。”
姓梁的不知死活挑衅:“大将军害怕了?”
梁雄也不想给自己惹一身大麻烦,但言语上一定要极尽羞辱才肯痛快。
姜长缨态度一紧:“梁兄若是不能让我安心,那我只能给自己求个安心了。”
梁雄意识到差不多了,挥挥手让自己人先放下刀,退至门外,道:“大将军,我梁雄也是知礼的人,办事一向讲究有来有往,不如我们再谈谈?”
姜长缨表情淡淡的:“谈条件啊?”
梁雄笑眯眯道:“我是土匪,就只看钱,不用绕弯子。”
话音刚落,姜长缨还没说话,外面忽然闯进来一只海东青,直冲进了厅里,扑向了梁雄,利爪对准了他的右眼。
梁雄凭借多年的经验,身体本能翻下宝座,在地上滚了一圈,才保住了自己的眼睛,起身抽刀,怒喝道:“哪来的畜生!”
可就在这转瞬间,厅里已经不见了姜长缨的身影,外面传来了兵戈相撞的声音,梁雄意识到不妙,三步做两步冲到了门外,他的人已经被姜长缨训练有素的部下逼到了下风,而且山门外一道火光蜿蜒攻了上来,簇拥着姜家军的旗。
散兵游勇的山匪。
训练有素风行电扫的姜家军。
真正碰一碰就知道双方的软硬了。
梁雄大呼一声:“撤,快撤!”
他这一撤就是冲着后路去了。
姜长缨放走了一小股山匪,眼睁睁看着他们往寨子深处撤走。
副官上前,道:“大将军,海东青是少将军放来的,意思是已寻到了存放火药的所在,您为何还要把他们放了。”
姜长缨眉眼森冷:“你会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放在一个盒子里吗,狡兔还三窟呢,且看着他们到底往哪去。”
另一侧,姜煦找到了一处山穴,在里面找到了卷好的一扎一扎的火药,他当即命人就地方便,彻底浇湿了此处的火药。
裴青道:“少将军,单看这些火药的量,似乎没什么威胁。”
旺财摇着尾巴,一脸急切地望着外面。
姜煦道:“恐怕不止这一处,走,继续找。”
他算着前厅也应该动起手了。
姜煦攀出这一处山穴,跟在旺财的身后,继续深入了一段距离,听见了林中仓促的脚步声,他一手搂起狗,闪身躲了起来。
梁雄带着人疾步经过。
姜煦疑惑了一瞬,随即明白了,坠在那一行人身后,悄声跟着。
他们果然是冲囤积火药的山穴去的。
一进去,不敢点火,先问道了一股骚味,梁雄扇着鼻子,骂骂咧咧道:“什么味……”
他从角落翻出专门照明的珠子,凑近了去瞧那些火药,发现油纸包已经被拆着,火药粉上湿漉漉的,梁雄眯着眼,蹲下身,用手一摸一捻,还放到了鼻尖前闻。
——“我呸,呕!老子的火药被人用尿滋了,他娘的,好一个姜长缨,堂堂骠勇大将军,办事如此恶心!”
梁雄好像快要疯了,怒气冲冲的带着人往外走。
他不信所有的地方都被掏干净了。
姜煦又跟了出来,听见梁雄吩咐:“哥几个兵分三路,去剩下的地方瞧一眼,他们的速度没那么快,如果来得及,立刻准备拉线引爆所有的火药,我们从崖下脱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还有三个地方。
姜煦退进了黑暗中,他带来的人也分了三路,各自跟了上去。姜煦则专盯着梁雄。
梁雄带着他的几个兄弟,在寨子里左拐右拐,最后停在了一口井面前,他们挪开压井的石头,依次顺着绳索爬了下去。
火药在井下。
姜煦放下了旺财,一撸它的狗头,让它乖一点,然后也跟着跃下了井。
这并不是一口简单的枯井,而是未造成井样子的地下暗道,因为此处的地脉下并没有暗河,完全干燥,才能放心囤积火药。
姜煦落地时踩着一层枯叶,没发出任何声响,井底果然有一个黑洞洞的口子,姜煦想也不想,就钻了进去。
前一段路伸手不见五指,往更深处去,才渐渐有了光源,是墙壁上镶嵌的夜明珠。
姜煦发现这一条井下暗道明显比刚刚那处山穴更宽敞,修建得也更用心。
显然,此处有大鱼。
令人省心的是,井下只有一条路,没有其他的岔路口,一条路走到头,就是目的地。
姜煦没再听见他们的声音,直到深处,听到了火线燃烧的呲呲声。姜煦加快脚步,发现地上铺着的燃烧的火线,来不及多想,一脚踩灭,紧接着,腾腾的杀气从背后冲来。
姜煦转身下腰后折,两把刀贴着他的鼻尖掠过。
梁雄不傻:“他娘的我就猜到,姜长缨那老小子必定还有阴招,受死吧你!”
姜煦余光瞥见那条火线的尽头,并不是火药,而是空的。
是计,诱他现身的。
姜煦被三个人围攻,在这狭窄的空间里,他暗探的时候不带枪,随身只一把窄背刀,挡下横过来的杀招,姜煦清晰的找准了梁雄的方向。
擒贼先擒王。
两把刀碰在一起,激荡出火花。
姜煦近距离对上了梁雄的脸,那一瞬间,他瞳孔微震,一时失神……
他认出了这张脸。
上一辈子的后十年,他与这个人从北纠缠到南。他是萧磐麾下的主将。
姜煦死死的盯着他:“你叫梁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