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在仔细修剪院子里的石榴树。
傅蓉微站在檐下看着他。
有两个小宫女经过他面前时,狠狠地搡了他一下,没好气的骂道:“挡路了,让让,干个活磨磨蹭蹭的。”
安平抱着铁剪,往旁边躲。
这小东西,到哪都是受欺负的模样。
今日前来琼华宫请平安脉的太医拎着药箱走出来,傅蓉微跟上去送他出了宫门,稍年轻些的太医有几分惶恐,频频向她鞠礼。
傅蓉微笑容和善与他攀谈了几句,停在了宫门口。
太医走远,傅蓉微回来,看着廊下摆着的一簇簇争奇斗艳的花,随手招呼了安平到跟前,吩咐道:“小殿下心肺不好,胎里不足,总是莫名其妙喘咳,太医说闻不得这些花粉,都迁出去吧。”
安平天真听话,马上就照着吩咐办事。
琼华宫养的花不算少。
安平一个人,请不到帮手,自己一个人吭哧吭哧的搬了半天,终于有个宫女走过来问他情况了。
安平比划着说了一遍。
那宫女帮了他一把。
蓉珠心神不宁地问道:“如果抓住了那几个不干净的人,该如何处置?”
傅蓉微觉得她这个大姐姐生了个孩子,仿佛把自己生傻了,往日的精明都没了,道:“自然是任由你处置。”
蓉珠自己拿不准主意。
傅蓉微只好再提一句:“你背后有皇上,别太忧心了,皇上会替你做主。”
“皇上……”蓉珠呢喃了一句:“我已经有好些日子不曾见到他了。”
此话中似乎藏了无尽的怅惘,傅蓉微起初还没在意,但后知后觉的回味过来,心里不禁警惕了起来——“大姐姐,你别是对皇上起了真情吧?”
蓉珠如果说是,那便是自掘坟墓了。
傅蓉微救也是白救。
蓉珠斜了她一眼:“我还没傻到那种地步,陛下可托付性命,却难以托付真心,我只要守好我的儿子,便是攥住了前程。”
好在还算清醒。
傅蓉微刚放下心。
蓉珠却盯着她的脸,认真问道:“你呢?你嫁给姜煦,是因为心之所向吗?”
傅蓉微没立刻回答。
情从何处起,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一提到姜煦,她的情绪就开始在心底泛滥,根本不受控制。
她也有好些日子没见过姜煦了。
皇上赐婚之前,傅蓉微听到了风声,当时还在盘算这桩姻缘能给她带来什么。
重来一世,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只盯着利害的人了。
她会想的更多一点。
除了替自己考虑,她还认真揣摩了姜煦的心思。
彼时,她还不知姜煦与她是同一个来处的人。傅蓉微心里反复经过了几番犹豫,最终还是决定抓住他伸出来的手。
他们挂在悬崖边上互相生出了爱慕。
姜煦抓紧她义无反顾地跟跳。
而傅蓉微愿意为他试着停止下坠。
蓉珠以为傅蓉微不会回答了。
傅蓉微压下了心底的潮涌,恬然出声:“是的,我心之所向。”
第82章
北狄今年安静得有些过分。
姜煦是闲不住的人, 自从傅蓉微离开后,姜煦在华京呆不住,时常带着他麾下的七十二精骑, 在关外训回,或是打猎,或是套马。
一野就是几天几夜不回, 玉关的守兵们渐渐也习惯了。
这一天夜里,玉关的守夜里换防时, 西边忽然燃起了滚滚的烽烟, 平静了许久的边关终于被打破了, 狡兔营的骑兵片刻不敢耽搁, 即刻出兵驰援。
烽烟烧起的地方是大梁国境最西侧的岗哨, 那里是边关这条线上最薄弱的所在, 因为那个岗哨的背后, 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北狄即使冲破了那条防线, 也踩不到大梁的国土,他们通常不会浪费兵力在没用的地方。
裴青带兵出关的一路上都在纳闷,有点看不懂北狄的这波行动。
血流成河,野村寂静。
姜煦站在山坡上,看着火把陆续燃起,村庄里的鸡狗都没留下命。
他带出来的精骑正好在附近徘徊, 一看见烽烟就赶来了,到得比玉关守军要快。
但村子里已经没有活口了。
途经此地的一行域外商人打算留宿借住, 才发现到处都是死人, 他们飞快到岗哨去报信,意外岗哨里的兵也都被杀了, 全都没了气儿。
常年在关外走商的人遇到这种情况并不慌张,有条不紊的点燃了烽火,引来了镇北军。
姜煦查看了岗哨中死去的守兵。
一队百来个兵的血积在沟道中,人的身体已经凉透了,但是血还没彻底干涸。
推算时间,应该就是今天的事。
裴青马不停蹄,火速赶来,远远看见了自家兄弟,裴碧正在清点村庄里的尸体。
姜煦不会同时将裴家两兄弟都带出来,总有一个要留守在家。
裴青在现场每见着姜煦的身影,望着一地的狼藉,走到裴碧身边,问道:“怎么回事?”
裴碧半蹲着,解开了一个村民的衣裳,指着他胸口的伤口,道:“是北狄军中的兵器,一定是他们干的。”
他们镇北军对这种刀伤可不陌生。
裴青环顾四周:“这看着也不像交过手的样子啊……”
裴碧道:“我们来的时候村子已经被杀局了,我们并没有与北狄撞上。”
裴青问:“少将军呢?”
裴碧往岗哨的方向一抬下巴:“那边呢。”
裴青去找姜煦回禀此行的军情。
姜煦查看了岗哨中的情况,命人将死去同袍的尸身抬了出来。
裴青见他神色不对,唤了一声:“少将军。”
姜煦道:“情况不太对,北狄这次出兵声势不小,可行事却静悄悄的,往东的岗哨一切正常,没有受到攻击,没有潜入的痕迹,甚至根本没惊动相邻的守兵。”
裴青骂道:“那帮子畜生现在怎么还学会偷鸡摸狗了。”
“不简单,查清他们目的何在。”姜煦扔下这么一句话,就上马前往村子里头了。
裴青只好追上去。
收拾了一夜的残局,天色将亮时,裴碧皱眉带来了一个消息:“少将军,根据我们打听来的消息,这个村子里长住人口不超过一百人,而且有一个发现,村子里所有的人家里,并没有财物上的损失,口粮和银钱都没有被碰过。”
北狄杀了一个村子的人,却不是为了财。
姜煦找到了那一行路过此地点燃了烽火的域外商人,道:“多谢你们报信。”
领头的那位老者看上去是地位很好,他眉眼深邃,精通汉文,道:“将军客气,举手之劳而已,我们在来时的路上,遇见了阿丹国的使节,前往大梁朝拜天子,他们先我们一步经过此地,希望他们平安。”
姜煦眼神一眯:“你说什么?阿丹国的使节途径此地?”
那位老者神情无辜说是。
姜煦走出了几步,将手里的马鞭一甩,有了个不妙的猜测。
*
琼华宫,一个安宁的午后,蓉珠抱着孩子在榻上小憩,傅蓉微靠在椅子里随意翻书。
窗户被从外面推开了一条缝。
有一只手送了一捧花粉进窗,被风一吹散在了房间里。
傅蓉微从另一扇窗户的缝隙中,记住了这个宫女的脸。
但不止这一个,傅蓉微暂且还没有收网的打算。
夜里,重重帐慢都放下,傅蓉微又与蓉珠悄悄谈了一回。
蓉珠瞧着外面轻轻晃动的灯影,忽然感慨了起来:“小时候,在侯府里,我们三个女儿跟着母亲住,睡在同一间暖阁里,那张沉香木的床榻很大很结实,是父亲专门请人打造的,放下帘慢就像一座小屋子,我们每天夜里都躲在里面说悄悄话。”
傅蓉微此刻正与她面对面,各自靠在引枕上,中间隔着一段生疏的距离。傅蓉微道:“难以想象,我从来都没进过张氏的暖阁,怎么,想家了?”
傅蓉微如今连表面上的尊敬都不屑于装了,竟直呼嫡母为张氏。
蓉珠注视着她:“你这幅目无下尘的样子真是狂妄,我得承认,你比我更适合进宫当娘娘。”
傅蓉微淡淡道:“谈不上什么适不适合,心性和手段都是慢慢养出来的。”
蓉珠停止内心柔情的泛滥,不再回顾过去,提及眼下的事,她问:“既然人已经被你钓鱼出来了,为何还不动手。”
傅蓉微道:“别急,第一个动手的人,通常不是最要命的人,而是用来探路的棋子,耐心再等等,我们费这么大劲,最后只钓一条小鱼小虾,实在是太不划算。”
蓉珠不是执棋人,一开始,她还能跟上傅蓉微的思路和计划,现在已经隐隐有些力不从心了,而傅蓉微又是个极含蓄的人,说话办事总要留有一线隐晦,说实话,蓉珠现在的心情可不算妙。
蓉珠问道:“那你下一步打算呢。”
傅蓉微喃喃道:“借刀杀人乃是长盛不衰的狠招,大姐姐你只要能学精这一招,宫里便能横着走了。”
又过了一两日,傅蓉微终于开始下一步行动,她放出了风声,要查是谁故意将花粉送进寝宫,要害小殿下的性命。
琼华宫关上门自己掀起来的小打小闹镇不住人,所以傅蓉微让蓉珠请了皇上的一道旨,严查,严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