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说着便往里面走,行到院内的杏树下。
沈映鱼仰头看着上面的杏子,口中有了几分馋意,招呼着他给自己拿钩子。
“自然不是要你的命,要你的便是要我的。”少年用着温润的语调哄起人来不显腻歪,反倒带着几分庄重的起誓意味。
他从后面递过挂钩,看她踮脚困难地勾杏子,忍不住上前伸手逮住树枝。
那沉甸甸的果子都展现在她的面前,任她挑选。
他是真的会将一切,都奉献在她的面前,求着她要。
沈映鱼心满意足地摘了几颗,顺便奖赏他一颗杏子。
因为他的这话儿说得漂亮。
雨后空晴下,屋檐的雨珠往下滴落,砸进水坑,溅起涟漪。
苏忱霁握着杏子弯着狐狸般的眼,目光锁定她的脸,颤着眼睫将贪婪眨散,用绢帕将杏子擦拭干净,放在唇下轻咬一口。
杏子未熟,因为就着酸涩的皮儿流转在齿间,是一种又甜又涩的味道。
沈映鱼转头见他脸上的表情,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她记得苏忱霁很少吃酸味儿的东西,一吃酸眼睫就会被洇湿。
他虽不明她笑什么,但还是跟着一起莞尔弯眼,眸中荡着水渍。
……
自从闯见隔壁太子来过一趟后,沈映鱼越发小心谨慎避免,不与隔壁的孟良娣相接触。
有时候有心要避开,谁知反而还真避开不掉。
风吹落满巷的花瓣,周遭的街坊邻居都拿着扫帚,似扫雪一样将门口的花瓣扫堆起来。
分明是件俗事,做起来分外雅致。
清晨,沈映鱼兴致也来了,想着就独她一户人家不理门前‘雪’不甚很好,也和采露一起拿着扫帚去扫。
正当她和采露扫完后,采露目光忽然定格在她的后面,‘哇’了一声,满眼的钦羡。
沈映鱼下意识回头,只见身后立着红粉佳人。
美人儿身后的仆人持着把伞,神情微痴地同沈映鱼对视着,水色衣裙如浸在清冷月色下,娇艳无比。
是孟良娣。
这一世沈映鱼还和孟良娣不认识,但却被她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心中略微不适和奇怪。
虽是这样想着,她面上还是浅浅地露出一个笑示意,然后转身和采露回屋。
孟晚晴还杵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抓着一旁撑伞的老嬷嬷,痴道:“像吗?”
老嬷嬷表情有几分不忍,摇了摇头道:“回主子,这位姑娘和那位不像。”
“可我为什么觉得这般相似,眉眼都是如出一辙呢?”她的话被否认后就垂下了头,情绪显得有些低落。
片刻她又抬了头,眼中带着微光,含了几分欣喜道:“嬷嬷我想认识她。”
“这……”老嬷嬷表情一滞,太子是个眼底不能容人的。
若晓得孟良娣在此处拒不回京,还认识一个说长得像的女子,恐怕又是一场祸害。
好在孟良娣有几分自知之明,说完就垂下头,轻叹息地呢喃:“罢了。”
说完最后还不舍地看向沈映鱼进去的地方,折身朝着屋内行去。
此间的小插曲,沈映鱼并不知道。
时间轻晃,白驹翻了个身。
青白墙面早已经爬上绿油油的藤蔓,上面盛着几簇鹅黄的小绒花。
秋闱虽有些时日,但已经有陆陆续续几百贡生前往了盛都。
唯独魁首的苏忱霁不紧不慢地留宿在家中,甚至偶尔还会出去应酬一二。
不过也会在夜间挑灯夜读,至坠兔落至梢头才罢休。
沈映鱼看得既欣慰又莫名酸涩,欣慰的是亲眼见着他成长。
但酸涩却不知从何而来,自始至终都卡在喉中、如鲠在喉欲吐不快。
前世她只当他是得了不得了的机缘,这才一步登天。
如今重来世,反倒是看明白了,世上如何有完人?都是天道酬勤。
沈映鱼心疼他没日没夜地这般读书,道了几句都被他温和应下,但转眼夜间又是彻夜长明。
料想他是有把握,而且她也不敢再进他的屋子,只得这般放任。
沈映鱼无事做,便整日采露琢磨着如何给他补补身子,以免亏空坏了去。
春寒料峭。杏如粉裳缟夜,秦淮河畔嫩红清晓。
晋中的春雨过后,窈窕的西子湖两岸夹柳中掺杂着花红柳绿、姹紫嫣红得好不打眼。
初初下了一场雨,沈映鱼见他这几日眼底隐有青黑,如玉的面上带着颓靡。
为那本就昳丽的容颜添了不少的破碎感,她心中是又急又痛。
彻夜难眠间,第二日还是忍不住,同他道了几句狠话。
苏忱霁清晨将醒预备打算出去,匆忙咬完油条子,灌下几口豆汁汤就要下桌子出去。
谁料往日待她温和的人,觑他又要出门,竹箸一扔肃着脸将人唤住。
“又是饭都不用出去!”
苏忱霁脚步一顿,随即回旋,脸上带着几分无辜之色:“知府唤我也推拒不成,况且……”
话至于此,他悄然窥着她的脸色,见她嘴角下压,隐忍不发的模样,心中有道不明的意味。
“况且夫子也在知府府上,他寻我,我总该要去的。”他弯着眼,语气如常。
但若是细看那双沉木色眸中温润清冷,却藏了几分恶劣。
“可也不能没日没夜地不休息啊。”她眼眶微红地说道。
见不得她红眼,少年收起恶劣的心,微叹地安慰她道:“前几日春雨下得延绵又久,将那些河堤都冲塌陷了,知府犹恐发生那年涨洪之势,随即让我跟着掌眼参谋。”
话到此地,还是有压抑不住的恶劣心。
他轻笑的一顿,道:“而且,夫子如今又在知府府上,你以前总让我日后好生报答他,总也得给先生几分面子。”
果然话落下沈映鱼眉就蹙着,雾霭远山黛暗自聚拢在一道,心中有几分埋怨和后悔。
她的忱哥儿都还没有做官,就要行官事,即便是掌眼参谋好了,功名利禄也不会落在他的身上。
这简直就是平白给人做苦力。
而且顾夫子也是,明晓得忱哥儿要赴京赶考了,却同知府一道拉着他频繁往外出去。
此刻她就如同长偏心眼儿的父母,暗自四处责怪,唯独不会怪他。
“好了,我先不与你道说了,我答应你,尽量赶在暮消时分归来。”他作揖辞去,嘴角荡着的笑如春风细语,眼中泛着的柔情,拽着人凑上去。
沈映鱼觑了几眼也无法,只得让他去,然后兀自在家中忧得几欲上肝火。
开凿修堤的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了结的,想来后面恐怕还要耗费不少时间。
次日。
沈映鱼就拎着采露出门到市场中转悠,看看有甚么可以补气血强身健体的东西。
每一趟回来总是大包小包地提不少的东西。
沈映鱼本是好心,可苦得苏忱霁。
他见着这些个补气血的食材,难得沉默老半晌,不知道该不该吃。
“可不得挑食,别把身体亏空了去,过些时日就要秋闱了。”沈映鱼难得端上严肃的脸道。
苏忱霁乜斜着这些东西,复而又看着女人脸上的期盼,还有心疼。
他垂着眸,脸上无甚表情,拿着竹箸吃了些才放下。
沈映鱼脸上这才满意地笑了笑。
若非是他晓得沈映鱼现在待他,并没有旁的心思,可能就要朝着不该的地方去想了。
他有心纵容,沈映鱼又不晓得实情,整日变着花样做。
她只恨不得世间所有的补物,都堆在他的身上。
年少的身躯本就磅礴朝气,哪遭受得住这样的补法儿。
苏忱霁每日在浴房待的时间更久了,那些床褥套子亦是每日都洗。
那些无处宣泄的情.潮每夜都压不住,是费了极大的心神才忍住,没有丧心病狂的将她吃掉。
他的眼底乌青更甚了,表面看着就像是喜洁癖越发严重,只有自个晓得实情。
沈映鱼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她还当自己没有将他调理好,甚至还外出寻大夫问诊。
他这会儿当真是有口难言。
开凿引水渡河的事由苏忱霁一手操办,虽他如今还未有官职在身,但已经在造福百姓了。
经由有心流传,苏忱霁的大名如那风吹的柳絮,一路漂洋过海地去了盛都,最后落进圣人的耳中。
盛都御书房内。
圣人先是读了苏忱霁之前所写的文章,字里行间皆是对世道氏族鼎盛的评判,字字写到他的心口。
北齐自开朝来,权力几乎都在权臣氏族手中,他一直孤枕难眠,所以才会大肆推举科举制度。
但往年位列首科的,依旧是那些早已经内定的氏族子弟,任如何改都毫无任何作用。
这几年间,也只在今年出了个文采斐然,又得百姓信任的苏忱霁。
圣人反复觑着文章,复而又看了他的身世,心中隐约有几分期待。
出身寒门,身边只有个伶仃寡娘,自幼便贤名在外,不骄不躁堪为大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