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面不露威仪,亦无祥和,俄而站起身,提笔写上‘苏忱霁’三字。
字甫一写完,大监便持着浮尘,迈着轻快的步伐行了进来,伏甸在地上道:“陛下,瑞王和太子求见。”
“哦,今日是个什么日子,一连现出两人,道是外面出现了霞虹吗?”
圣人放下笔,随手拿着本奏折盖在上面,将那几个字掩住,玩笑般地说着。
“将人请进来罢。”
大监俯首称是。
不一会儿,金碧辉煌,桂殿兰宫便前后走进一玄黑一明黄。
两者兄友弟恭地噙笑进来,随后齐齐拜安问恭。
圣人坐在上方,威仪的眼眸觑过去,手堪堪虚抬,唤来大监赐座。
“说罢,今日你们两兄弟是为何事?”圣人问道。
太子欲要开口讲话,瑞王状似未瞧见,嘴快地开口道:“回父皇,此次是为秋闱之事,晋中巡抚一职空缺尚久,儿臣是来举荐一人。”
瑞王的话落,一旁的太子含笑出声道:“儿臣也是为此事而来。”
因地势原因晋中巡抚掌管两府,这等美差落在谁的人手上都是如虎添翼。
但这个职位空缺已有半年了,圣人迟迟未曾动用谁的人。
此番太子得到消息,此次的秋闱中杀出了一个晋中人,而且在百姓的心中颇为有信仰。
若是位列前三甲,难保这个位置不会就是他的了。
一登科便是重职,谁不眼馋?
但那人早已经是瑞王的人了,所以太子才会急匆匆地赶来阻止。
“哦。”圣人乜斜两人,不温不喜地道:“你们两人且仔细道来,都是哪些人?”
“秦宣抚使。”太子答道。
一样是寒门出身,恰好附合圣人心中的喜欢的这类人。
且秦宣抚使还是一步一脚印地走上来,自是比得过还未高中的劳什子苏忱霁更为适合。
“嗯。”圣人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转而看向一旁的瑞王,问道:“瑞儿所选何人?”
瑞王面露出涩然,回道:“回父皇,儿臣举荐的亦是秦宣抚使。”
这下不仅是太子,连圣人也露出几分愕然。
秦宣抚使是太子的人,如今也得了他的举荐,可不得教人仔细想想,究竟要不要重用。
倏地圣人忆起了方才写的那三个字,若是瑞王举荐他,他还得好生思虑片刻,但瑞王偏生未曾提过他。
心思百转千回,圣人迟迟没有开口,只道要好生思虑片刻,将两人都挥下去。
出了宫门太子的脸色才变得难堪起来,阴鸷地盯着瑞王渐行渐远的马车。
没有想到自己竟然遭了他的道。
看来这秦宣抚使少不得要在外任职个几年才能回来。
想起远在晋中,还未秋闱就风声鹤起的人,太子眯了眯眼,闪过杀意,片刻才按耐住。
苏忱霁将名声传得这般响亮,谁都晓得他是瑞王的人,若是此刻这个关头出了事,少不得怀疑到他的身上。
而且此人最后能不能位列三甲,夺下晋中巡抚重职还待勘察。
他与瑞王之间,总得要有一人拿下晋中巡抚一职。
太子坐在马车中,手中捻着两颗核桃,寒声吩咐驱车。
盛都的风云诡谲,暂且吹不至千里之外的晋中。
且说沈映鱼一天三餐,变着花样给苏忱霁滋补。
什么阿胶乌鸡汤、羊肉鹌鹑汤、淮山枸杞子鲜菌猪尾汤,甚至里面都加了大夫开的药,直补得人青天白日脸上两道清红。
夜间,绛河布满苍穹顶,宛如搭着的鹊桥,引着牛郎织女来相会,好解相思的苦楚。
浴房的门窗紧闭,月华投在上头被里面蕴蕴的光吞噬了。
他红着眼尾,眉头暗扣,仰头倒在浴桶中,冷白的肌肤浮着或许是被泡成的慾粉。
胸膛上的水珠往下滴落,很快又溅了上来,孜孜不倦,绵绵不绝。
少年隐晦压抑地小口喘息着,将潮湿的眼闭上,脑中勾勒着今日她穿的衣裳和装扮。
暗红莲花纹的对襟春衫里头,是件杏花白的短裳。
那是去年的衣裳,但今年穿上却莫名有些紧,两根锁骨直横,杏花白裹着鼓囊囊的胸.脯,兜得比云还沉。
身下穿着杏花金织百褶裙,行动间旋出了绚烂的花,露出皙瘦的脚腕,还学着晋中桃李年华的女子,在脚腕上戴着根细细的红线。
尤其是勒出来的那骨香腰细,盈盈一握,直教人想要软玉灯边拥。
这般想着,他眼睑下的红更甚了。
突的他咬住了下唇,将自己全都浸在水中,直到那种冲动淡去才湿漉漉地起来。
苏忱霁趴在浴桶上,沉木眼瞳恹恹不餍如蛇瞳,不加掩饰地渴望眼神,直勾勾地透看前方的那扇窗,穿过那被遮掩看不见的纸。
那目光如一缕琢磨不透的烟,钻去沈映鱼的身上,在她还未任何感知时,将她缠绕、勒紧、拖拽。
这些东西真的不能再吃了。
第29章 晋江首发(一更)
春寒淡去, 出了几日的炫阳,春辉洒人间的暖意也有了。
采露早已经睡了,沈映鱼端着春凳坐在院中的大树下, 洗上几个春杏装在盘中,一边赏月窥星, 一边脆脆咬着杏。
春杏酸涩,甫一入口中便是口涎四溢。
味道酸得沈映鱼嘶不停, 偏偏又贪这口果肉, 欢欢喜喜的边嘶边吃了个够。
月华朦胧洒下, 将身着暗红莲纹对襟春衫的她, 氤氲上几分缥缈的法相,如流风回雪, 下一秒就要蹁跹飞升。
沈映鱼听见身后的动静,旋身一乜。
身后青白直裰的少年, 湿润着昳丽的眉眼, 端着木盆正行过来晾衣。
不知何时他已经褪去了稚气,轮廓流畅清晰, 眉眼时刻带着似冷的温润。
除了面对她,他好似对任何人都清冷,一副将笑未笑模样。
沈映鱼眼睁睁看着他信步踏月华而来, 宛如画中走出来的谪仙人儿,又干净又清冷。
她倏地想起很久之前, 曾无意间听外人品鉴他的用词,“只见波底月,便是谪仙人”①。
然而这人是他看着长大的。
就在沈映鱼又得意又惊艳, 看着他玉树兰芝的背影时,少年回旋转身见她含着青杏, 眸如苍穹上斑驳绛河。
他倜傥出尘的容颜上染着三分无奈。
“少吃些春杏。”
沈映鱼癖好不多,唯爱涩酸的口味,特别是春杏,前几日吃多了,月信来时小腹坠疼好几日。
“好嘞。”她刻心中正满意,听话地放下剩下的青涩杏子。
洗干净手后,她对着他招手:“忱哥儿过来,与我一道讲讲话。”
苏忱霁见她召唤自己的动作,像极了最近几日唤他去吃补身子的药的时候。
脚下略显一滞,随后未曾有过犹豫地跨步走过去,撩开袍子坐在一旁。
他低垂着眉眼,像极了一只被驯服乖顺的小兽,雪白无害。
“这几日身体可好些了?”
月下看得不清楚,她微倾腰凑近,仔细看着他眼底的乌青。
眼底心疼地拂过。
女子身上清雅的暗香袭来,他微微往后仰一寸,含笑道:“已经无碍了,开凿引水的事已经完成大半,设计好的引水图纸也交到了匠人手中,请大师看了,已经无问题了。”
“那便好。”沈映鱼叹息一口气,眼中含着怜惜:“这几日见你辛苦地来回跑,我寻了好些个大夫问药,多亏了那些药煮着给你食,不然还真怕你倒下了。”
此话又庆幸又唏嘘,还带着疼惜。
苏忱霁想起每日吃的那些,面色一顿,窥她带着明艳的得意,忍不住偏头轻咳一声。
他哑了声,顺着她道谢:“辛苦你这几日了,日后……不用再弄这些了。”
再补下去,恐怕他就会从她榻上醒来。
沈映鱼没听出来他委婉的话,一手拍在腿上,亮着眼道:“其实这些倒还好,反倒教我有种将你小时候,待你的那些不好给补了回来。”
说到到幼时他的神情微闪,手指搭在虎口的伤疤上,眉宇的笑意越发温润。
他正朝着她最期盼的模样长着。
这几日忙里忙外给他补身子,七分是真关切,三分是隐约有些喜欢这样投喂的感觉。
就像是精心养了一朵花儿,现在不仅盛开了,还引得无数人钦羡。
沈映鱼兴致来了,眉眼含着温柔,樱唇嗡合,齿如含贝,笑说以前的趣事。
少年如玉的脸半隐在月色中,身子往后懒懒一靠,听她喋喋不休地道以前,窥着她朝气不失温和容颜,偶尔搭上几句话。
话说着,沈映鱼倏然不经意地道了一句:“忱哥儿以前恨我吗?”
她的话中藏着小心翼翼,就似落在艳花上采撷的蝶,扑扇着翅膀,受惊就会飞走。
夜色已深。
他此刻听出了几分懒骨子,斜靠在身后的树丫上半阖着眼,脸上洇出几分微不可见的风流意,随口骗她道:“不恨。”
他将那些年的杀机藏在骨子里,埋进土里,丢在河里,半分不教她瞧见,赠她爱和怜。
沈映鱼哪怕晓得是假的,却还是笑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