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惶惶不安时,有踱步声音过来,带过来的风隐约带着清酒的味道,扑面落在他的脸侧。
一颗尖锐的钉子扎进了荣昌的手,将他钉在地上,他抖着手尖叫出声。
“荣昌,年二十,父母皆亡,只有幼弟,十二入窠子养弟……半月前被赵玉郡主赎身出来,抓着你幼弟,要你精心策划勾引一女子。”温润的声音徐徐地响在头顶,尾音惺忪,似染着醉意。
钉子被一双祥云暗纹绣的云麓鞋踩住,越陷越深,最后将他死死地钉在地上。
荣昌被蒙着眼,看不见谁,只隐约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
“赵玉郡主让你将她的身子勾坏,你想救你弟弟,所以同意了,所以这段时间雇了不少人,在她面前演戏。”
身着红裳的少年,恹恹地垂眸看他一眼将脚拿开,勾过一旁的椅子坐下去。
看见了。
荣昌身上穿的衣裳,是他的。
因是沈映鱼亲手做的,所以他藏在箱笼中。
那是他珍贵的宝贝,而如今正穿在旁人的身上,沾染满脏污的痕迹。
想杀他。
苏忱霁忍得手颤抖,眼睑下浮起浅薄的绯红,雪白的脸被浓色的红裳映得格外诱人。
荣昌闻言后在心中大骇,这人竟将他平生都说了出来,甚至还有只他一人知晓的事。
何其可怖。
他抖得更厉害了,看来这次他当真遇见了什么硬茬子。
“恩爷饶命。”荣昌张口就求饶不止,将身子拱成卑微的弧度,企图引人心软。
“别怕,我不杀你。”
苏忱霁神色寡淡,面色怜悯地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继续说:“我只是觉得,谁给你赎身,谁才能享你,怎么会推给旁人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是是。”荣昌一听不会死,忙不迭地点头,额头的血珠甩落至苏忱霁的身上。
那滴血像是某种情绪的开关,落下的瞬间,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了。
苏忱霁目光停下在袖口,见那滴血融进衣袍,玉面上丝毫情绪起伏都无。
他的神色空空,将眸光移动,最后落在还在不断点头的荣昌身上。
很奇怪的感觉,也很突兀。
这一刻他想起来了一件往事。
很久之前他杀的陈传宗,也被这样求饶过,最后血染了他满手。
虎口还有伤疤。
所以荣昌现在这样求饶是什么意思,也觊觎沈映鱼?
可他也觊觎啊。
这个念头一起,他由心升起一股难言的恶心和怒意。
怎么赶走一个,又来一个?
怎么这么多人!
沈映鱼怎么不能只有他一个?
他似玉雕琢的冰冷神像,汵汵地转着眸,语调放慢了速度,颇为和气又友善地询问:“你也想做我爹?”
他改变主意了,所有觊觎沈映鱼的人都该死的。
沈映鱼是他的。
荣昌听此言,心中大骇,连呼吸都屏住了。
没有想到绑他的竟是苏忱霁。
他想起那日的惊鸿一瞥,颜色昳丽的少年温和斯文,看起来应该是极其好相处的。
且在晋中传言中苏忱霁礼贤下士,为人清廉有礼,他无法将那些评价和眼前的人融为一体。
“不、不不不!奴卑贱低微,不敢当大人的爹。”荣昌忍着浑身的疼,也不敢将自己的身子胡乱摆,慌慌张张地磕头。
“不敢?还是不想?”他复问道,手中执着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到一把匕首。
匕首抵在荣昌的眉骨上,刀刃光汵汵地发亮。
荣昌本能地察觉危险,虽然他确实想过,但直觉告诉他,绝对不能让面前的人知道。
“不想的,不想的,都是赵玉郡主威胁的奴,若不是她,奴绝非不会腆着脸来,求大人饶命。”荣昌慌乱地说着。
苏忱霁冷漠睨视求饶的人,面上露出苦色和纠结。
杀了人死后是要下地狱的,他不想离沈映鱼太远,但他忍不住想要亲手杀了这些觊觎她的人。
刀刃陷下去,眉骨吃痛,上争先恐后地冒出血珠。
荣昌微怔,随后身子忍不住瑟瑟发抖。
他是真的要杀自己。
电光火石之间,那日所见的场景涌进了荣昌的脑海。
鬼使神差间,他哆嗦着开口:“大人饶命,奴……奴可以为大人做任何的事,但求大人饶命。”
“任何事?”苏忱霁上扬着眼尾,神色带着欲犹未尽的艳色。
察觉刀刃移开,荣昌重重地点头。
苏忱霁觑他想活命的模样,将头微偏,眼底荡出斯文温润的笑,站起身弃掉手中的刀,居高临下地俯瞰他。
“劳烦荣公子回原主身边了。”
轻飘飘的话宛如凛冬里的风,雪山消融的雪水,冷泠泠地冻人。
荣昌却敢大口喘气了,因为他能活了。
待到金乌坠落,黄昏缓至,暮色四合。
苏忱霁推开院子的大门,平素家中也无事做,采露正坐在院子里整理线团子,给沈映鱼准备好方便直接纳鞋垫。
“夫人呢?”苏忱霁环顾四周没有看见想看的人,行到采露的面前问她。
采露抬头见他两眼泛红,脚下虚浮,猜想又在外面喝多了。
主子也真是的,明明不善饮酒却总爱饮酒。
嗳,夫人也是。
这两人真是……
一时间采露贫瘠的脑子想不出形容词,最后想起前不久学的词,觉得好像能用上。
天生一对。
心中感叹几句,采露边理着线团子边道:“今日有位刘翠莲夫人来寻夫人,两人小酌了几杯,送别刘夫人后,夫人眼下这会儿正在里头休息呢。”
苏忱霁点了点头,抬脚往里走去。
刚踏到大厅,他便看见沈映鱼一脸茫然地跌坐在地上。
她的嘴角和身上全都是浓艳的血,身着半敞的春衫,雪□□致的锁骨下雪沟蜿蜒。
脚边是散落破碎的壶,混合着血,如同绽放的梅,盛着妖娆与纯洁。
他脚步猛地一顿,目光缓缓地落在她的唇上,然后克制蹲在她的面前。
他伸手拂过她的嘴角,低眸颤着眼睫,柔声问道:“喝了?”
他的讲话间都带着轻喘,但极为克制着声音,如磨砂般哑得不像话。
那个东西喝不得,但来晚了一步。
沈映鱼神色茫然地点点头,似还没有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谁。
“我口渴,想喝水。”她讷讷地垂着头,看着满手的血,只感觉头昏昏沉沉,已是不晓得眼前是谁在问自己。
沈映鱼本躺在竹簟上小憩,半睡醒又觉得口渴,本是想出来喝水,不料饮错了。
刚才她喝一口后发觉不对,想要放回去,结果看错了,杯子落在地上被砸碎。
她想去拾,酒劲儿又上来了,这才一下就跌落在地上。
苏忱霁盯着她的殷红的唇,半跪在她的面前,抽出袖中的绢帕,垂下眸端着她的脸,仔细地擦拭着她唇上的血。
方才一瞬间的失态现在已经稳定下来,如同斯文的矜贵公子。
沈映鱼乖顺地扬着头,任由他将嘴角的血渍擦拭掉,纤长卷翘的眼睫颤啊颤,直将人的魂儿都勾走了。
“可伤到哪里了?”他漫不经心地温言。
“没有。”她迷瞪着眼,缓缓认出来的眼前的人,“忱哥儿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苏忱霁微掀眼皮,一面回应她,一面端详她。
唇边的血已经没有了,樱红的唇像是被凌.辱过,泛着绯糜的红艳,像极了可口的樱桃,不断诱着人上前咬一口。
他蒲扇着鸦青的眼睫,不着痕迹地将眼扫在地上。
雪白的衣摆迤逦在周围,与地上的血泾渭分明。
他扫过一眼,伸手穿过了她的手臂和腿弯,把她从地上抱起来:“我抱你回去。”
沈映鱼迟钝地点点头。
短短的几步路就像是千层梯般难熬,怀中的人许是还在醉酒余韵中,乖乖地将头靠在他的怀中,半分防备都没有。
而他自看见她饮下那杯血后,浑身都在滚烫,每根骨头都在酥软,理智都在崩塌。
好想吻吻她,好想与她紧密贴近,将她融进身体。
他最终还是将人放在床上,只贪婪地低着头,唇离她不过三分距离,只要她稍微仰头,就能不经意吻到。
“映娘,夜里别出来,别来我的房里求我。”他气若游丝般的将呼吸洒在她的脸上,就像是跳跃的烛光,一搭一搭地勾着人。
什么别求他?
沈映鱼迷瞪着神志听不懂,乖顺地低着头,抱着被子迷迷糊糊地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