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办完事情回来的时候,顾音正坐在警局对面的那家凉粉店。
老板刚把三碗凉粉搬上来,郭开元下意识以为她带了两个人过来,不曾想顾音看了他和赵菲一眼,示意:“坐吧,我请。”
居然是请他们吃的?她是怎么知道他和赵菲一起过来,又是怎么知道什么时间点过来?
赵菲没有多想,只当师父和顾音提过这些事情。
抱着疑惑的郭开元坐下,也不敢轻易动筷,毕竟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万一这碗凉粉下肚,顾音想要让他帮忙的事情超出了他的原则,他是帮还是不帮?
哪怕这仅仅只是一碗凉粉,但如果加上妻子的事情,他欠的人情已经足够多了,如果顾音真的提出什么让郭开元为难的事情,郭开元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圆满处理才好。
赵菲也知道其中的道理,所以坐下后也没有动筷,帮郭开元问:“顾音,你找郭警官是有什么事情吗?”
顾音也不绕弯子浪费时间:“我有一个朋友死得比较蹊跷,我想找到受害者家属问一问当时的情况,但是我不知道那户人家的具体信息,也不知道他们现在住在哪,所以想问你能不能通过你们的系统查到。”
据罗娜娜所说,受害者一共两个人,老的那个当场死亡,小的那个说不定对当时的事情还有点印象。
所以不排除那户人家为了避免麻烦,就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只要钱到位了就行了。
顾音的请求并不困难,但就算这样,郭开元也不可能随便就把别人的信息透露出去,不然岂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跑来警局查别人的信息了?要是仇家报复,那他们的罪过可就大了。
所以顾音的解释在他这里还达不到让他帮这个忙的程度。
即便顾音救了他妻子一命,可一码归一码,并不能混为一谈,这事关乎于他对不对得起身上的这套制服。
他沉吟几秒,问:“你不能算?”既然顾音能算到他家里有危险,应该也能算到她想要的这些信息吧。
顾音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疑问,回答:“算命并不是万能的,如果能不算我都不会算。”
从小到大,顾音除了和鬼打的交道最多,就是和这些穿制服的人了,所以她理解郭开元的难处。
“如果没有办法的话,我想知道我这位朋友的信息可以吗?”
孙志和的记忆残缺,顾音要推算比较困难,如果能拿到具体的个人信息,那她就能用最少的寿命算出那家人目前的住址。
郭开元皱皱眉:“按照规定的话恐怕不可以,朋友这个理由有点勉强,亲人的话还可以。”
顾音沉吟,道:“如果当事人同意呢?”
在一旁的赵菲下意识提出疑惑:“你不是说你朋友死了吗?”
郭开元也按照正常的思维赞同这句话,人都死了,还怎么同意?
这时候店里除了在收银台专心刷短视频的老板,就剩下他们三个人,所以顾音说话没有太大的忌讳:“口误,应该是当事鬼,他现在就在我旁边,不如你们谈谈,说不定能破一桩不为人知的案子。”
她说话的口吻轻描淡写,却还是让对面的师徒二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此时外面艳阳高照,但他们的背脊都爬上了一抹凉意。
大白天的能有鬼?
见顾音一本正经,不像是在开玩笑,赵菲小心翼翼的压低声音:“顾音你别开玩笑了,我们不信这些,现代社会迷信不可取。”
赵菲生怕旁边的郭开元反感,让顾音难堪,所以才会率先提醒顾音不要在新社会搞封建迷信这套。
然而郭开元却没有和她预想的一样,反而有些复杂的看着顾音,向她确认:“你说真的?”
顾音点头:“我鲜少骗人。”
飘在旁边的孙志和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这句话分明也是在骗人,之前是谁信手拈来的编造了一个远房表妹的身份?
顾音并不觉得自己在说谎,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正常情况下,她确实很少骗人,但是并不代表她完全不会骗人。
郭开元不免想起暂时羁押在看守所等待判决的熊俊,终于有机会向顾音求证了:“所以那天熊俊并不是装疯卖傻,而是真的看到了他弟弟熊朗?”
顾音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也没有特意隐瞒,点头:“对。”
得到了顾音肯定的回答,郭开元的神情有些恍惚,他妻子的事情至少还能用算命卜卦来解释,毕竟算卦也算是一种经过几千年时间检验的文化传承,甚至还能在大学开课,也称得上一种有理有据的存在。
可是牵扯到鬼这种东西,就完全脱离了学术范畴,比算命预知福祸还要让人无法相信。
世界观再次受到冲击,郭开元的声音都有些飘忽不定:“所以熊俊一直说在被火烧也不是装的?是熊朗为了报复他,让他感同身受?”
“或许是这样。”自从弟弟熊朗的任务完成后,顾音就没有再关注他的情况了,不过根据郭开元所说,确实像是熊朗所为。
虽然郭开元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现在都被顾音一一证实了,心里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旁边的赵菲同样如此,让她更惊讶的是郭开元似乎接受了顾音那些匪夷所思的话。
出狱的罪犯躲在郭队长家里,准备杀郭队长妻子实施报复的事情,昨晚上已经在局里传开了,赵菲自然也知道这件事,当时也想到了顾音对郭开元说的那番话。
只是赵菲没料到郭开元这次竟然没有认死理,这么快接受了他一向排斥的迷信说法。
见郭开元信了自己的话,顾音再次问:“需不需要我让你和他面对面谈谈?不过不能去警局,你们身上的气息对鬼来说是煞气,警局更严重,鬼接触多了不好。”
这个说法郭开元也从郑钰那里听过,纳闷:“那熊俊那天不是也……”
“没有我的帮忙熊朗进不去,而且熊俊如今的所在之地有太多的背负罪行之人,对于作为鬼的熊朗而言是一个不错的养料。”
虽然弟弟熊朗的心愿已经完成,但是在看守所的这段日子也足够让他好好招待自己的双生哥哥了,指不定还能苟到哥哥熊俊执行死刑,变成鬼的那一日。
仇恨这种东西究竟有多大的能量,谁能说得准呢。
郭开元没想到顾音会这么干脆的承认帮鬼复仇,可即便知道了真相,他也没办法对顾音做什么,毕竟法律也没写着该如何处理“鬼犯罪”的条例。
也同样就意味着一个可怕的事情,如果顾音想驱使鬼做犯罪的事情,他们同样没办法对她实施应有的惩罚,因为没人会信这么离谱的理由。
这个认知,让男人看向病弱少女的目光瞬间凛冽起来。
顾音在心里微微叹气,她就知道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虽然不至于要命,但是麻烦,她没有时间去应付这些没必要的麻烦。
“你放心,普通人有天谴一说,我们这些特殊的人也不例外,甚至还更严重,大多人并不愿意承受背后的反噬,我也一样如此,而且即便我们做的是善事,也同样是违背天意,所以身上背负着五弊三缺,并不能随心所欲。”
顾音的身体情况已经足够说明她需要更惜命。
赵菲听说过五弊三缺这四个字,不由看了一眼顾音病弱的模样:“所以你的身体也是因为这个?”
“算是。”
“那你为什么还做这个?”赵菲更加不解了。
顾音意味深长:“天命难违,既然已经拜入门下,自然要继承师门衣钵,”
不是她想做,而是她不得不做。
师门比性命重要吗?赵菲第一反应就是不理解,可又转念想到自己的职业,似乎有点明白了,说白了就是一种信仰,惩奸除恶,为国家做奉献就是她的信仰,也做好了时刻面对性命威胁的准备。
赵菲感性的念头并没有影响到郭开元,他想了想,说:“见你那个朋友还是算了,不过你可以说说他的情况,我能以办案的名义帮你查一下,如果真的有问题,我还会派人跟你一起去了解情况,不会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既然顾音亲口说出她的这位鬼朋友死得有蹊跷,那多半是真的了,正好给他这个徒弟一个锻炼的机会。
顾音点头,然后侧目看向有些激动的孙志和:“你把可以想起来的个人信息都和我说一遍。”
孙志和稳了稳心神,努力回忆那些零碎的记忆,从里面挑选有关的资料,然后一一告诉给顾音,顾音再转述给郭开元和赵菲,还把罗娜娜夫妻两人的说法一并告诉了两人。
听到孙志和的死因,郭开元沉吟思索,表示:“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疑点,既然被判定酒驾,那么当时肯定在他身上检测到了酒精的成分,受害者家属接受调解,从罗娜娜那里要到了赔偿,这件案子也算彻底结了。”
赵菲想了想,提出:“会不会是嫁祸?其实开车的是赵菲,她也喝了酒?”
酒驾入刑,赵菲说不定害怕担主要责任,就让身受重伤的孙志和顶包。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等查到资料再说吧,”罗娜娜有没有喝酒,还得把当时的案件资料调过来,毕竟当时案发地点并不在云西市,而是隔了两个市的槐花市。
每个地方的系统都是独立的,不能随心所欲的调取自己需要的东西,所以得联系当地的工作人员帮忙,刚好赵菲的一个师兄就在那里工作,一定程度上能节约时间。
接下来只有等,三人终于开始拿起筷子吃起了凉粉,中途,郭开元还想以拿榨菜的由头去结账,结果被老板告知顾音早就付过钱了。
郭开元觉得很过意不去,于是又去隔壁买了一大份水果捞。
等到水果捞也吃完了,赵菲终于接到了那位师兄的电话,两人聊了一会儿后,赵菲挂断电话,说出自己知道的信息。
“根据那边的档案资料来看,确实是孙志和酒驾导致的车祸,罗娜娜本身是没有喝酒的,而且根据当时的伤情鉴定,她应该没办法把一个七十多公斤的男人弄到驾驶室。”
就算罗娜娜当时没有受伤,以她的身型恐怕也没办法挪动孙志和。
“这是孙志和的具体资料,你看看有没有什么用。”赵菲把手机递过去。
顾音接过来,扫了一眼孙志和的名字,出生年月,以及户籍地址。
孙志和也凑过去查看,试图用上面的资料信息去激发自己残缺不全的记忆,可惜没有什么大用、
“他驾驶情况良好,从来没有扣分记录,也没有酒驾的前科,不过这也不能说明他当时没有酒驾。”
人本来就是多面性的,不能因为孙志和以前没做过,就认定他之后也不会做。
就连孙志和自己都不敢百分百确认当天的自己真的没有酒驾,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摆在了眼前,指向了他就是酒驾出车祸死亡。
他神色颓然:“大师,其实没必要查下去了。”
期待越大,失望也就越大,继续查下去说不定只会把他酒驾害人害己的罪名做实。
不查下去,或许他还能抱着卑鄙的侥幸,去信顾音说的那句他的死有蹊跷。
听到他的话,顾音侧目看去,声音平缓询问:“你确定?”
虽然孙志和是她自己找的临时任务鬼,完成任务后能不能开出寿命尚未可知,但始终是顾音的任务鬼,不能违背任务鬼的心愿,强迫对方做不想做的事情,不然就违背了顾音做任务的原则,而且对她也没有什么好处,所以她并不会非要逼迫孙志和继续查死因。
只要孙志和自己确定不想再查下去,她欣然接受他的选择。
对上少女不悲不喜的双目,孙志和张了张嘴,那个“嗯”明明是可以轻易发出的声音,或者只需要沉默的点个头,他就能结束这件事。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脖子和嗓子都变得十分僵硬。
魂珠的那些鬼也坐不住了。
“老哥,你不要犯糊涂啊。”
“万一你真的是被人害死的,罪魁祸首却能逍遥法外,美满一生,你真的甘心吗?”
“就算你不相信自己,你该想想那个被撞死的大爷,他也很冤枉,至少让他死个明白吧。”
“你之前不是嫌弃我活着的时候浑浑噩噩,死了那么多年还是活不明白?虽然你年纪比我大,也比我出息,但难道你就活明白了吗?好歹我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也清楚是我咎由自取,可是你呢?连死都死不明白。”
最后这道声音是黄毛鬼的声音。
孙志和听到后不仅没有生气,还苦笑了一声,叹息:“没办法,我怕。”
孙志和害怕真相就是他现在知道的这些,又怕真相并不是这些。
前者,他是怕自己成为最讨厌的那种人,怕自己真的害了一个家庭,成为罪大恶极的鬼。
后者,他是怕自己信任的两个人背叛了他们多年的情谊,怕自己识人不清,怕自己那些年的信任和真情都喂了狗。
他怕自己被人骗得团团转,怕自己可怜而不自知,怕自己的人生其实也没有比黄毛鬼好到哪去,同样是另一种方式的笑话。
他更怕自己知道真相后,变得面目全非。
孙志和现在虽然是鬼,但是他也曾经做过人,他当然也会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