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他们手里还有英姐儿,殷素雪肯定舍不得女儿就离家。
思及此,耿夫人脸上又露出慈爱的模样来。
“还是五郎知道心疼人,是了,也是我太操心了,若是殷世侄觉得可以,不如让雪娘出来见一见你们,说几句话,看她意思如何?”
殷行止看了一眼崔云昭,见崔云昭对他眨了一下眼睛,殷行止身上那股凌厉的气势才消减下来。
“好。”
耿夫人大手一挥,催着刘嬷嬷去请人,然后才看向殷行止:“还没来得及恭喜殷世侄高中解元,待你春闱高中,咱们也能跟着沾喜气。”
此刻殷行止卸去浑身戾气,重新变成了那个病弱温和的年轻书生。
他轻声细语道:“谢过伯母。”
兴许是见慕容氏的态度变了,他的称呼也换回了伯母。
耿夫人心里越发放松,她又看向崔云昭。
外人都说,这位崔氏女大方温柔,心地善良,在博陵做了许多好事,救了许多人。
她同霍檀虽非门当户对,却也算是天作之合,尤其如今霍檀青云直上,那个刺史的位置怕是指日可待。
有时候,出身只是出身,运气却不好掌控。
崔云昭便是伏鹿和博陵女儿们,最羡慕的人。
耿夫人垂下眼眸, 轻声笑了:“听闻崔侄女的夫婿刚刚高升, 也调来伏鹿, 以后得了机会, 倒是可以一起坐下来吃酒。”
这也算是对吕继明卖好。
崔云昭也跟着笑,点头说:“好。”
耿夫人说了这会儿话,有些口干舌燥,不由瞪了一眼没用的儿子。
慕容博还惦记着殷素雪,怕她身子不适,走不了这么久的路,不由有些焦躁不安。
“阿娘,不如让人抬了轿子去接?我心里实在担心。”
他这模样,可真像是关心妻子的丈夫。
耿夫人嗔怪地看他一眼,笑骂道:“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倒是要让你内弟笑话,我还能不知道雪娘身子?你就莫要操心了。”
果然,她话音落下,一顶小轿就从出现在了厅堂前。
崔云昭仔细看了一眼,发现殷素雪身边的丫鬟和管事娘子跟出来大半,看来是准备直接走人。
一看到轿子,慕容博立即起身,快步来到轿子前,轻声细语说着什么。
殷行止从那轿子出现的一刻,也跟着站起身来,目光炯炯看向那边,一瞬不瞬。
耿夫人倒是没有起身,她只看着那边,显得有些气定神闲。
崔云昭看她一眼,也坐着没有动。
很快,慕容博就掀起轿帘,露出里面裹着青绸的女子。
方才殷素雪躺在床上,盖着厚重的被褥,崔云昭看不出来她的身形,现在一看,才知道她瘦得可怜,已经成了一把骨头,身上一点肉都没有。
她本就是清雅的样貌,这样一瘦,顿时有种弱柳扶风的娇弱,倒是不让人觉得她形销骨立,病入膏肓。
可崔云昭却知道,她心里早就千疮百孔,病痛交加。
慕容博伸手要去扶殷素雪,殷素雪也没躲闪,只把手放到了他的胳膊上。
慕容博脸上一喜,小心翼翼扶着她出了轿子,一步步来到了堂屋里。
或许许久都未见光,她一直低垂着眉眼,显得平和又柔顺。
一进堂屋,殷素雪就看到了殷行止。
姐弟两人已经有年余未见,此刻见面,虽还是眼前人,却也物是人非。
殷行止上前半步,轻轻扶了一下殷素雪的手:“阿姐。”
他的声音难得有些颤抖。
“我来晚了。”
他这样说着,眼眸也泛起了红来。
殷素雪却没有哭。
她轻轻拍了一下殷行止的胳膊,无声安慰他,然后便转身,平静看向了耿夫人。
她在慕容氏一直都是这样温婉的模样,耿夫人并未起疑,只说:“快别见礼了,你身子不好,坐下说话吧。”
殷素雪没有说话,她指了一下崔云昭身边的座位,让慕容博送她过去坐下。
崔云昭偏过头看她,殷素雪也回望崔云昭。
片刻后,她淡淡笑了。
西去金乌留下余晖,一丝一缕钻入厅堂,落在殷素雪苍白的脸颊上。
她身上的病气很浓,可这一刻,她眼眸中的生意更重。
她想要离开这里,好好活下去。
不过一个眼神交汇,崔云昭已经明白了殷素雪的决心。
此刻,耿夫人也是想赶紧打发走这两个瘟神,于是等人一坐定,她立即开口:“雪娘,之前你小产,的的确确是五郎的错,你生气也是应当的。”
作为婆母,她上来先训斥儿子,看起来很是通情达理。
“不过夫妻之间本就是打打闹闹的,五郎也不是故意的,我腆着老脸,求你饶过他这一次。”
殷素雪垂眸坐在那里,没有说话。
耿夫人也没在意,她继续笑着说:“可如今这些事,让你阿弟着急了,说只要让你同五郎和离,带你回家。”
“这如何是好?”
耿夫人声音很温和,如同闲话家常一般,说出来的话却让人遍体生寒。
“你和离回家,英姐儿怎么办?她那么小,还要阿娘陪伴长大呢。”
崔云昭听得心中无比恶心。
当一个人成了伥鬼,那便再也做不回人了。
耿夫人这是在拿英姐儿威胁殷素雪,让她留在慕容氏,不敢回家。
听到英姐儿的名字,就连慕容博都低下了头,紧紧攥着拳头。
更别提殷素雪了。
殷素雪抬起头,用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眸,冷冷看向耿夫人。
四目相对,耿夫人眼眸一颤,很快就转过了视线,不敢看她。
殷素雪忽然苦笑一声。
“我好久没见到英姐儿了,我很想念我的女儿,母亲,若是你能让我见一见英姐儿,哪怕远远看上一面,也是好的。”
她依旧心存侥幸。
但耿夫人挪开了目光,她直勾勾盯着手里的茶杯,最终还是道:“英姐儿病了,我怕她害了风,已经许久都不叫人送她出来了,等她好了,再把她送回你身边,可好?”
殷素雪忽然笑了一声。
她抬眸看向慕容博,问他:“夫君,你的意思呢?”
从她问起英姐儿开始,慕容博就一眼都不敢看她了,此刻他低着头,整个人都是逃避的。
他没有回答殷素雪的话。
不知是不想骗她,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显得瑟缩又无能。
殷素雪惨然一笑。
她嘴唇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眼眸里干干净净的,没有一滴泪。
该流的泪她已经流给女儿了,此刻,不需要再哭了。
“行止,我想回家。”
耿夫人猛然抬起头:“你!”
殷素雪没有看她,只看殷行止。
“我嫁来慕容氏三载,诞育儿女,孝敬长辈,没有一丝错处。可慕容博竟在我有孕时动手打我,以至于我小产失去了第二个孩子。”
“错在慕容氏,在慕容博,不在我。”
殷素雪脸上无泪,却字字血泪。
“我要同慕容博和离。”
这一刻,耿氏是真的坐不住了。
“殷素雪!”
她声音拔高,眼睛里都是血丝:“我看你是病昏了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姻缘天定,并蒂成双,如何能说散就散?”
“你不想想英姐儿?也不想想殷世侄的前程?更不想殷氏的面子?”
“你怎么就这么任性。”
到了此刻,耿夫人还在拿英姐儿和殷氏来要挟殷素雪。
若殷素雪真的能被人要挟,真的能忍气吞声,她就不会小产。
就连腹中的这个孩子,她也决然割舍了。
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藕断丝连,不如彻底斩断,彻底和离,离开慕容氏,再也不牵连。
殷素雪听到这话,抬眸看向耿夫人,倏然笑了。
“对,我就是要和离。”
“慕容氏百年氏族,不会苛待我的女儿,慕容博一贯是个好父亲,也会护住她。”
她说着,看向慕容博,看到他低垂着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