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慕容博缘分已尽,早无感情,又因那些事端,故而要求和离。”
“行止是殷氏的少族长,他就代表殷氏,我要和离,他也支持。”
“既然如此,我今日就和离离去,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耿夫人简直气急败坏:“你!”
殷素雪撑着扶手站起身,平静看向耿夫人。
“若是慕容氏不同意,那我们就对薄公堂,让观察使、团练使等都来评判,看这桩案子,究竟要怎么判。”
“耿夫人,你意下如何?”
这两句话,当场就撕破了耿夫人脸上的笑容。
耿夫人刚开始还有些气急败坏,听到后面几句,她竟是慢慢平静下来。
此刻,她也明白殷素雪是要撕破脸了。
虽然很懊悔,也觉得棘手,但她还是得撑住场子,否则后续的事情就不好办了。
耿夫人大手一挥,慕容氏的家丁和仆妇们便都出现在院中,把离开的路堵得严严实实。
“慕容氏虽比不上你们殷氏是百年世家,在中原枝繁叶茂,树大根深,到底也在伏鹿盘桓多年,即便如今慕容氏在朝中无人,备受冷落,却也由不得你们这些小辈肆意欺辱。”
耿夫人目光锐利,看向殷行止:“我慕容氏可不会同意和离,若雪娘真要走,那只能上衙门,让如今的知府来评判了。”
“不过在官府还未判下来之前,雪娘依旧是我家的儿媳,可是不能踏出慕容氏一步的。”
这就是要彻底撕破脸了。
即便最后殷素雪能跟慕容博和离,却也要拖得殷行止考试不顺,更甚者,殷素雪留在慕容氏这些时日万分凶险。
殷行止面沉如水,他看向殷素雪,见她定定站在堂中,明明是那么虚弱,却依旧挺直腰背,不被狂风折弯。
殷行止倏然一笑。
“行,耿夫人要打官司,那我们就打官司,”殷行止道,“我殷氏那么多人,有的是时间陪你们闹,你们不在乎慕容博的官声,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错的又不是殷氏。”
“不过,若是我阿姐在慕容氏出半分差错,我要慕容博偿命。”
慕容博一直低着头,此刻听到名字,也一声不吭。
此刻,他似乎对名声和性命都不在乎了。
耿夫人冷笑一声,却道:“五郎做错了事,是应该受到惩罚,无论官府如何评判,我们慕容氏都能接受。另外,我家一定好好待雪娘,怎么会让她出事?”
说到这里,耿夫人直接起身,摆出送客的姿态。
“既然如此,你们就请回吧。”
“等到官司出了结果,再来接雪娘回家不迟。”
但此刻,一直算是局外人的崔云昭忽然开了口。
“等等,急什么?”
崔云昭轻轻摸索着手里的厢军腰牌,神情微微变了。
此刻再看她,哪里还有方才那个不谙世事的世家千金模样。
现在的崔云昭,才是真正的她。
她挺直腰背,姿态优雅的坐在椅子上,微微抬眸看向耿夫人。
“耿夫人是不是忘了,我还在这里呢。”
此刻,耿夫人心头一紧,她终于意识到今日的事情不能善了了。
她怎么忘了,这里还有一位崔氏女。
或许是方才崔云昭的表现太普通,迷惑了她,让她全程只顾着跟殷氏争执,忘记了这位一直没有开口的崔氏女了。
现在她忽然开口,耿夫人心头狂跳,不知她要如何行事。
崔云昭完全没有给她思量的机会,直接开口道:“耿夫人,你可能不太了解吕观察使。”
说到这里,崔云昭淡淡一笑:“吕观察使最是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沙,去岁张威事发,吕观察使也是秉公处置,没有任何徇私。”
“慕容少爷作为伏鹿经历,正八品的官职,若有杀妻杀子之举,一经查证,不光是褫夺官职,还会有牢狱之灾。”
崔云昭声音很轻灵,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也是言笑晏晏的,可却让慕容博和耿夫人毛骨悚然。
“根据《周律疏议》案例,有官王氏,殴打妻子至其伤残,夺官流放一载。有官赵氏,殴打妻儿,至儿子死亡,夺官流放五载。”
周律疏议采用的是□□的旧例,□□重女子,女子行事生活,比前朝要更便宜。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案例,让人不敢随意轻视女子,反而让家庭和睦,国泰民安。
“今慕容博犯下此等恶事,耿夫人若是还按以前的老思路行事,就大为不妥了。”
说到这里,崔云昭竟是笑了一下,言辞很是有些恳切。
“若是以前,若慕容氏给殷氏赔偿,说不定可以抵消流放之罪,可如今在伏鹿当家的是吕观察使,上头也还有郭节制呢。”
崔云昭气定神闲:“耿夫人,吕观察使要怎么判,就不好说了。”
耿夫人的面色惨白,她嘴唇微微哆嗦,方才那股胜利的样子尽数消失不见了。
世家大族,武将新贵,大家行事都心照不宣。
慕容博同殷素雪之事,可以说成是夫妻口角,失手所至,并非故意。也可以说慕容博殴打妻子,以至害死腹中孩儿,算是谋害性命。
以前慕容氏耀武扬威惯了,在伏鹿本来就行事乖张,代辖的武将们也能给三分薄面,不会太过跟他们过不去。
可现在,崔云昭发话了。
她这话的意思很明确,既然慕容氏一定要做这不仁不义之事,那她便也不需要给慕容氏脸面。
便是要用到霍檀的人情,要在吕继明之前恳请,她也不会让慕容氏好过。
你不仁,我就不义。
真是一点亏都不吃,睚眦必报得让人胆寒。
耿夫人喘了好口气,看到儿子求救的眼眸,她努力压下心中的怒火,看向崔云昭。
“崔娘子,咱们都是姻亲,姻亲之间哪里有世仇,再说,为了咱们家这一桩小事,让霍指挥去惊动吕观察使,实在不值当。”
崔云昭发现,这位耿夫人是习惯性的拿威胁来办事,到了她这里,竟还要再威胁一次。
崔云昭倏然一笑。
“值当不值当,我自己说了算,”崔云昭轻轻抚平百迭裙上的褶皱,声音轻慢,“这不是惊动吕观察使,这是我家夫君明察秋毫,让吕观察使刚到伏鹿就办一桩公正廉明的大案。”
崔云昭倏然一笑:“我以为,还是好事。”
威胁,谁不会呢?
吕继明刚来伏鹿,正是要立威的时候,此刻霍檀把慕容氏送上门前,吕继明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在回到前堂的这一段路上,崔云昭已经把所有事情都想明白了。
若是慕容氏能放手,那一切都好说,若是不放手,那就不用再给面子了。
果然,崔云昭这么一说,耿夫人立即就听懂了。
高手过招就是如此。
她紧紧攥着帕子,接连喘了好几口气,目光在众人身上游移,最后落到了小儿子身上。
她不是不知道慕容博喜欢殷素雪,也不是不知道得了两个孩子,他有多欢喜。
可是没办法,为了家族,他还是忍痛割爱了。
如今殷素雪要和离,本来就是对慕容博的打击,若是再为了慕容氏的颜面,让慕容博被流放,那她就不配为人母了。
这刹那间,耿夫人简直是思绪万千。
从崔云昭态度转变开始,耿夫人心里就是忐忑不安的,她终于明白之前的怪异之处在哪里了。
崔氏女,没有一个好相与的。
作为前任族长的嫡长女,作为被低嫁却依旧过得让人羡慕的崔氏女,她又如何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柔弱白兔?
是个满肚子坏水的小狐狸还差不多。
耿夫人心里泛起了惊涛骇浪,把之前种种都在脑中过了一遍,最后她确认殷素雪应该不知道家中的其他事后,终于狠狠闭了闭眼睛。
“我同意和离。”
这话一说出口,慕容博哽咽一声,竟是落了泪。
殷素雪坐在她自己的位置上,垂着眼眸看自己左手的伤痕,一语不发。
耿夫人看向崔云昭,这一次,她用询问的语气说:“你可以保证,和离之后,不会动五郎吗?”
崔云昭挑了挑眉,当即便道:“夫人,若是两家和平和离,不上公堂,那又如何会使得大人们判罚慕容少爷?”
她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却好似给耿夫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她手里紧紧绞着帕子,咬牙道:“今日雪娘就可以跟你们走,回去后还是要好好养病,勿要劳神,至于嫁妆等事,派个管事过来商议便好。”
“当年雪娘嫁来慕容氏,带来多少,就带走多少,慕容氏分文不取。”
这是肯定的。
普通百姓和离,夫家也不能占用妻子分毫。
不过这耿夫人真是会做人,即便到了此刻,她也依旧称呼殷素雪为雪娘。
做足了好婆婆的模样。
一听说能离开,殷素雪闭上眼睛,缓缓喘了口气。
厅堂里,只有慕容博的抽气声。
耿夫人没有看向慕容博,她强撑着站起身来,目光下移,看向了殷素雪。
“雪娘,你回去后好好修养,不用操心英姐儿,有我在,一定好好照顾她。”
此刻,殷素雪眼睛才泛红。
她也哽咽一声,末了才道:“还请夫人仔细照顾英姐儿,她夜里容易踢被子,得好好看顾,不让她着凉。”
耿夫人点点头,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