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出现这样的情况,夫人的娘家来人吊唁,若是真的心疼孩子们,都是主动请表小姐回去抚养,这样表小姐的婚事不会被胡乱婚配,也能好好教养小姐,毕竟儿郎们一般不会被苛待。
殷长风此举,确实不合规矩。
夏妈妈有些疑惑:“这是为何?”
崔云昭放下茶盏,道:“因为舅父认为,只要好好教导霆郎,让他替父母光耀门楣,父亲的遗志就不会被人遗忘。”
夏妈妈简直咋舌。
崔云昭笑了笑:“这是冠冕堂皇的话,实际上来说,舅父就是认为儿郎更重要,他却没有想过,若是霆郎离开了崔氏,我跟岚儿的日子会更难。”
“不,舅父可能也想过,但他不愿意把三个孩子都带走,这样就同崔氏闹了嫌隙,脸上不好看。”
夏妈妈叹了口气:“难怪那几日,霆少爷哭了好几回。”
崔云昭忽然又笑了一下,这一次,她笑容里有着欣慰。
“还好霆郎是个好孩子,他说若是不带两位姐姐走,他也不走。”
“我知道的,舅父最是古板持重,他不会让崔殷两家起矛盾,故而便求了舅父,说我不去,让他带着岚儿和霆郎一起去殷氏,吃用花费,都由母亲的嫁妆来出。”
“可是舅父还是没有答应。”
想要带走霆郎,已经是殷长风表现出难得的关心了,这有悖于他一贯的认知,他是典型的古板文人,不喜欢做出格的事。
把亡故长姐的孩子带回家中抚养,本来就算越界,现在又说要带走两个,就更是不能同意了。
现在又多加了外甥女,以后还得操心外甥女的婚事,这让殷长风立即就有些踟蹰。
“当时舅母也不答应,所以霆郎就干脆表示自己不想走了。”
所以那时候,姐妹三人都留在了崔氏。
“这么多年,舅父也只在逢年过节来一封信,现如今我成亲了,怕是才来信问一问。”
“我原以为是如此的,结果看了信,舅父其实也根本不关心我的婚事。”
这封信上,殷长风只问了一件事。
他认为崔云昭直接同崔序闹事,又让三堂叔教导崔云霆,有忤逆长辈之嫌,她以下犯上,又以外嫁女的身份掺和娘家事,更认为她丢了殷氏的面子。
他要求崔云昭立即回家,给崔序夫妻二人道歉,并让他们重新教导崔云岚和崔云霆。
崔云昭是崔氏女,可她母亲是殷氏女,同样的名门望族,同样的大家闺秀,崔云昭不能丢了她母亲的面子,也就相当于给殷氏脸上抹黑。
这短短一封信,没有关心她仓促的婚事,没有过问她在霍家过得好不好,夫婿如何,也没有问两个年少的外甥如今身体如何,简单一句带过之后,直接就是质问。
前世崔云昭循规蹈矩,知礼守礼,大抵因此,所以殷长风对她没多少苛责。
可现在,她不过为了弟妹挣扎了一下,就被殷长风来信训斥。
崔云昭同夏妈妈对视一眼,倏然叹了口气。
“现在想想,还好当年岚儿和霆郎没有跟着舅父回殷氏,若是当年由殷氏教导他们,还不知教导成什么模样来。”
夏妈妈见她说着神色放松了,似乎不再因为舅父的训斥生气,便也道:“是了,咱们这是因祸得福。”
因祸得福这话都说出口,崔云昭心里松快许多,她看着那张薄薄的信笺,不知为何,又有些烦躁。
“舅父说过几日要来博陵。”
崔云昭说到这里,喃喃自语:“我都不知道要不要见他。”
“说实话,我有些不敢。”
崔云昭话音落下,外面忽然响起低沉的嗓音。
那嗓音有些沙哑,却是那么熟悉。
“有何不敢?到时我陪娘子去见舅父便是。”
崔云昭一惊,眼眸里瞬间涌上欣喜,但她同夏妈妈对视一眼,却还是努力克制住了心中的欢喜。
霍檀竟然回来了。
崔云昭也不管他听去多少,只迅速起身,快步绕过屏风。
珠帘摇晃,落日夕照,一个高大的身影大步而来,遮挡了下午西斜的阳光。
霍檀身上穿着干练挺拔的青色军服,手腕处的衣袖被尽数束在护腕中,立即便显得他臂膀修长,干练有力。
再往下,就是窄腰,直身,鹿皮靴。
霍檀头上束着青色的发带,随着他的走动,脑后的发带随风飘扬,带起一阵青色光影。
他面上有些风尘仆仆,下巴处也有青色胡渣,可这样的霍檀,让崔云昭一眼便印刻进心里去。
少年将军的意气风发扑面而来,在他身上,崔云昭感受到了磅礴的生命和力量。
霍檀从来不是个会被困难击溃的人,遇到困难,他总是迎难而上,让自己在一次又一次的磨难里大步前行。
就如此刻。
不过两三步,他就来到了崔云昭的面前。
兴许是换过了衣服,兴许因冬日寒冷,崔云昭没有闻到他身上的汗味和血味,只能感受到雪松的清新。
霍檀就是这般,如山如岚,如松如柏。
崔云昭猝不及防看到他回来,眼睛里的喜悦收也收不住,被眼神锐利的霍檀尽数收进眼底。
“你回来了……”
崔云昭下意识的话被霍檀的动作打断,他直截了当伸出手,结结实实把自家娘子抱了个满怀。
炙热的胸膛一下子温暖了崔云昭的心。
崔云昭听着霍檀胸膛里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忽然就觉得踏实了。
霍檀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娘子,我回来了。”
第40章
崔云昭以前并不觉得霍檀是个细心人。
相反, 可能那时候两个人聚少离多,话不投机,她总觉得霍檀粗心大意, 就是个莽撞的军汉。
不懂温柔,也不知体贴。
可是现在, 她被男人稳稳抱在怀中,听着他的心跳和笑声,她才忽然意识到, 霍檀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她。
安慰她因为过往旧事, 因为舅父的为难而受伤的心。
崔云昭被他抱了好一会儿,才红着脸推了他一下:“做什么呢!你身上那么脏还来抱我。”
霍檀听到她这么活泼有力气的声音, 就知道她已经恢复了心情, 便笑呵呵松开了手, 没有再去把她按在怀中。
但他的双手还是锁在了崔云昭后背。
霍檀垂眸看着眼前几日不见的娘子, 心底里生起一股说不出的喜悦和妥帖来。
真好。
他说不上来好在哪里, 但就是觉得很好, 很舒服, 很高兴。
霍檀冲她笑了笑,低头轻轻磕了一下她的额头, 作怪似地说:“换过衣衫了, 哪里脏。”
崔云昭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做什么怪呢。”
“不做怪, 有点想你。”
霍檀直白地说道。
崔云昭脸上一热,伸手推了他一把,心里却有股说不出的甜来。
不是那种甘醇的蜂蜜, 也并非熬制粘稠的红糖, 只是果子里带出的天然甜味。
不浓, 不烈, 甚至若有似无。
可就是很好吃。
让人觉得回味无穷。
崔云昭怎么不记得霍檀也会油嘴滑舌?
霍檀自己说完,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他轻咳一声,松开了手。
“让丫鬟准备热水,我得沐浴一下。”
崔云昭便红着脸去忙了。
等浴水准备好,霍檀进了暖房,崔云昭就坐在外面发呆。
夏妈妈不知道去了哪里,丫鬟们也不见了,正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崔云昭坐了一会儿,又不自觉地吃了两碗茶,然后就听到里面霍檀的声音:“娘子,娘子。”
真难得,霍檀会在沐浴时唤她。
崔云昭眼睛一转,不知道为什么,竟是有些期待来。
毕竟许多年未亲眼所见,不知道霍檀那一身漂亮的腱子肉是否一如往昔。
崔云昭清了清喉咙,道:“什么事?”
暖房之中,霍檀的声音若隐若现。
“帮我拿一样东西,麻烦娘子了。”
霍檀身边自然没有侍从的侍奉,他也不会让娘子身边丫鬟伺候他沐浴,能求的似乎只有自家娘子了。
崔云昭眨了一下眼睛,被霍檀这么一闹,什么过去的不甘和埋怨,什么被舅父指责的委屈,似乎立即就忘却了。
崔云昭不由开始回忆前世霍檀满身水珠的模样。
她抿了抿嘴唇,努力压下心底的期待,板着脸推开了暖房的门。
暖房在隔间一侧,并不大,里面只能摆下一张一人用的浴桶。
崔云昭推门而入,立即被眼前的青纱帐挡住了视线,青纱帐之后雾气袅袅,水汽蒸腾。
光想,崔云昭就想像出一派活色生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