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战争,冯朗失去了妻子和女儿。”
霍檀说到这里,神情也有些惋惜。
“冯氏满门忠烈,理应受到褒奖,也应该被郭节制礼遇,但是冯朗拒绝了。”
崔云昭可以想到:“那时候他心灰意冷了?”
霍檀道:“也不是心灰意冷,只是整个人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一蹶不振了,他失去了最初的心气。”
“他觉得是自己的错,害死了妻子和女儿,若是一早叫救援,或许不会是最后的结果。”
崔云昭听了也不是滋味。
霍檀看她也停了筷子,想了想道:“当时郭节制要给冯朗升至团练使,被冯朗拒绝了,后来郭节制就给了丰厚的奖赏,在岐阳和博陵等地,田地就给了超过百亩。”
“那时候我父亲刚过世,我不知冯朗究竟发生了什么,等我参军开始行走时,冯朗才重新回到军营,可也没有了曾经的意气风发。”
“我听人说过,他跟郭节制说自己没出息,剩下的三个孩子不想再失去了,他也想好好活着,做个好父亲,照顾妻子留下的孩子们,所以他也不需要什么军功了,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
“后来博陵被归入岐阳辖制,郭节制本来想让冯朗来这边做一方统制,但冯朗还是拒绝了,这个防御使,算是他让给吕继明的,他自己依旧是刺史。”
崔云昭若有所思:“看来,他跟反吕继明之间的事情并不简单。”
霍檀点头:“个中细节我不太清楚,不过今日之事看来,防御使府上并非铁板一块。”
“我们都是隶属防御使麾下,我也被防御使多有提拔,但整个营中的年轻俊才可不止我一个,这一次出征武平,率队的除了冯朗,还有吕子显,吕继明虽然不喜欢这个儿子,却也不会让他就那么混账下去,这一次就是为了给他增加战功的。”
李丰年这么一个蠢货,这一场战争是稳赢的,吕子显过去不会有危险,却会博得好名声,给自己的履历镀上一层金光。
崔云昭道:“也不知是真的不喜欢他,还是做给外人看的。”
这个说法倒是很有意思。
霍檀若有所思点点头,然后才道:“我不去,就是不能抢了吕子显的风头。”
崔云昭眨了一下眼睛,忍不住笑了一下。
“郎君这么有底气啊?”
霍檀挑了一下眉,努力让堂屋中的气氛缓和下来。
“自然是的,我若是去了,头功肯定是我的,所以当时木副指挥同我说的时候,我就直接说不去了。”
“这点小功,不要也罢。”
霍檀说得大气,可崔云昭却知道,他是真的把事情都看的清清楚楚。
知道吕继明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
前世这一次战争,霍檀确实没有去。
可这一次,霍檀却去了。
“你认为是冯朗从中作梗,不想让吕子显拿头功,于是便有了这一出?”
“甚至军令还是从防御使府中下达的,吕继明想要追究,也来不及了,他还要肃清府中的奸细,大抵也不会找冯朗的麻烦,他可能也不敢找。”
霍檀点点头,称赞道:“娘子真是聪慧。”
崔云昭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平静,一点都不担心吕继明事后算账的样子,不由又笑了。
“当时你去同吕将军说安置流民的事情,就是为了给这件事找补吧?”
霍檀挑了一下眉,大笑了起来。
崔云昭看着他笑,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即便没有我说的法子,你可能也想到了如何安置流民,这一次你被他们两个当枪使,拿了头功已经得罪了吕继明,所以你要送他一个功劳,让他在郭子谦面前露脸。”
“我说的对吗?郎君。”
霍檀常叹口气,满脸都是欣慰:“娘子与我,真是心有灵犀。”
第52章
霍檀说着,便慇勤地给崔云昭盛了一碗蛋羹。
“娘子吃。”
崔云昭瞥他一眼,见他眉眼含笑,有一股子讨好的劲儿,也便忍不住笑了一下。
“作怪。”
她嗔了一声。
霍檀看着她笑,眉宇间皆是舒朗。
“这哪里是作怪,这是为夫真心实意感谢娘子。”
霍檀说到这里,不由感叹:“娘子饱读诗书,见识广博,所想的主意比我的要好得多,而且比我的要更符合郭节制的构想。”
“此事能不能成,全看郭节制的意思,吕将军想必也会很满意的。今日这一次,还是要多谢娘子。”
崔云昭道:“你每次都要谢我,何必如此生分。”
堂屋里灯影摇曳,布置精巧,崔云昭坐在她亲自不知的温暖堂屋中,端是优雅闲适。
这里是她的家,也是他的。
霍檀深深看着崔云昭,眼眸中有着不易觉察的欣赏。
他正色道:“不是生分。”
“即便是夫妻之间,该说谢时,也要把话说出口。”
“这世间没有应当应分的付出。”
“娘子这般博学,又机智过人,却只能为我出谋划策,出去说起来,却都成了我的功绩,我于心有愧,”霍檀道,“若娘子如卢刺史那般,可以上阵杀敌,还能获得封赏,建功立业,然而朝中却到底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
崔云昭确实没想到霍檀会这般认真,说出的话也这般动听。
他确实同大凡男儿不同。
想到此处,崔云昭心中一动。
她放下筷子,认真看向霍檀。
她是知道霍檀的,无论以前,还是现在,霍檀从来都很尊重她,也从来都尊重所有人。
不分男女,不分老幼,在他眼中,人就是人,没有任何区分。
有本事的人要尊敬,普通人要保护,就这么简单。
崔云昭这几日时常想,她既然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身边人的未来,那么更多人呢?
若这一世她可以同霍檀走到最后,那么她或许可以改变许多人的命运。
乃至五年、十年或者百年之后。
一点星光,却能照亮前行路。
崔云昭认真看向霍檀,轻声问他:“郎君,你觉得女子可以为官吗?”
霍檀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崔云昭这般认真问他这个问题,但他从来不敷衍,没有随口说一句称赞的话,反而认真思索起来。
崔云昭看他认真,心里倒是踏实了。
她端起瓷碗,小口吃着蛋羹。
霍檀这才慢慢道:“我认为是可行的,我以前见识不多,只以为女子可以上阵杀敌,保卫家国,这一点,她们同男子是一样的。”
因为见过,所以他理所当然认为这是很寻常的事。
“但在朝为官,我却未见过,不过……”
霍檀看向崔云昭,目光里有着不加掩饰的欣赏。
“不过从我同娘子相处这些时日,我认为娘子完全不输那些男子,如此可见,只要同样被教导,同样学习,男女其实都是一样的。”
崔云昭点点头,让他继续说。
“有时候,男子和女子的想法不同,或许有更多见解,也有更广阔的思路,”霍檀笑了一声,“不怕娘子笑话,我原来想的安置流民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去建安民仓。”
安民仓就是粮仓,每年征收的田亩税就都收在各地的安民仓中。
博陵等地的安民仓已经数十年未曾修葺,早就残破不堪,若是能调拨流民来修,其实也是一个好办法。
崔云昭点头认可:“郎君此行也是可以的,尤其流民看到了博陵等地的存粮,可能会愿意留在博陵,为博陵增添人口。”
霍檀难得被娘子夸赞一句,看起来有点高兴,他摸了摸鼻梁,轻咳一声,才继续道:“自然还是娘子的提议更好。”
“伏鹿可是郭节制的心仪之地。”
霍檀点到为止,话题重新拉回做官上:“不过要让女子做官,先要同那些老先生们辩论,毕竟如今习俗千百年都未改过,要想大动干戈,那些老先生们怕不是要以死明鉴。”
崔云昭笑了一下,不知道是觉得这话好笑,还是听霍檀议论那些老学究更有趣。
前世他就经常被那些老学究气得大骂,终归拿他们没办法。
崔云昭便道:“这些都是后话了,如今圣上应当也没此想法,不过郎君认为可行,我就觉得心满意足。”
“其实我不适合当官,我也没有父母一方的本领,我如今所有,大抵还是从史书中读来。”
崔云昭是知道自己的,她只是有过一次人生,知道许多未来的事情,加上她在最后那几年勤读书,多思考,才有了现在这般模样。
她同许多人比,都不够优秀,或者说,她不适合官场。
她重活这一世,只想自己高高兴兴过,也想让自己的至亲幸福美满过一生。
在这之外,她能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帮助许多人走出困境,她就心满意足了。
霍檀听到她这么说,其实是有些惊讶的,不过他认真思索片刻,便道:“娘子是在为其他女子斟酌吧?”
崔云昭点头:“是的。”
霍檀就又笑了。
“娘子真是心善。”霍檀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桌上热气腾腾的砂锅,他的目光很坚定。
“以前人们都说,武将不能堪大用,除了打打杀杀,还会做什么呢?现在呢?现在轮番做了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