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梅泠香总会问他拿钱做什么去,可现下,被他这般搂着,他手还不太规矩,夏衣单薄,梅泠香被他扰得气息不畅。
又着急处理袖中的信,以免被他发现,又要多生事端。
是以,她什么也没问,轻应:“你且松开手,我才能替你去拿。”
章鸣珂俯身,在她雪白后颈落下一吻,低笑一声,松开箍在她腰间的手。
望着梅泠香逃离的背影,章鸣珂面上笑意沉下来。
她竟心虚到,对他把银子花在什么地方,也不在意了。
章鸣珂拿着银子出门,头戴帷帽,骑快马去了赵不缺他们喝酒的地方。
他走进门里,把银子丢在桌上:“今日吃喝,我请。”
“鸣珂?你怎么来了?多福那小子不是说你不肯来么?”赵不缺和孙有德,还有其他几位衣着鲜亮的公子们面面相觑,继而拉着章鸣珂入席。
这是山坳里一处僻静山庄,山风吹来,颇有几分凉意。
长案上摆着各式瓜果,淬在冰水里,冒着丝丝冷气。
节目倒是比往年丰富,不知他们从哪里请来的伶姬,一人抱着一个,随风轻漾的帘幕后,还有悦耳缠绵的丝竹声。
章鸣珂刚入席,赵不缺便做主,从帘幕后扯出一位怀抱琵琶的女子,往章鸣珂身边推:“我知道你不是不喜欢女子,你是喜欢文秀的女子,看看这个,若不入你的眼,兄弟再给你找。”
章鸣珂正抓起酒坛痛饮,余光瞥见他们朝他靠近,当即把酒坛子掷在地上。
登时,鸦雀无声,酒香盈室。
“小爷今日只喝酒。”章鸣珂抬起眼皮,望向赵不缺,慢声道,“谁想让我做对不起我娘子的事,便不是我兄弟。”
赵不缺脸上笑意僵滞,随即拂开那女子,撒气道:“没听见你章少爷说的么,还不快下去!”
其他人如何,章鸣珂懒得看,也懒得管,他就是想找个地方说说话,喝喝酒。
连他也觉自己挺没出息,他把梅泠香捧在手心里怕化了,当仙女儿似的供着,她却不领情,心里惦着旁人。
即便她如此无情,他竟还是想为她守身如玉。
屋里那些莺莺燕燕,仿佛他只要看一眼,便会弄脏自己,再也配不上她了。
章鸣珂觉得自己又傻又可怜,喝着酒,眼圈竟红了起来。
赵不缺和孙有德对视一眼,拎起酒坛,一左一右坐过来劝:“一个人喝闷酒做什么?有什么不高兴的,说出来,兄弟们给你出出主意。”
“就是!”孙有德附和,“虽然你不把我们当兄弟,可毕竟多年的交情,我们可做不到坐视不理。”
他们的话有几句真,几句假,章鸣珂并不想去探究,也不在意。
他就想找人说说话,再这样憋下去,他觉得自己要憋疯了。
章鸣珂放下酒坛,抬起头,红着眼圈问赵不缺和孙有德:“你们觉得,是我好,还是那高泩好?若是从我们二人里面选郎君,你们觉得女子会选哪个?”
一个是不务正业的纨绔子,一个是圣上钦点的榜眼,用脚指头想想,赵不缺他们也知女子会选哪个。
但他们肯定不能说实话,甚至也不能说假话,敷衍的态度太明显。
是以,赵不缺机智地把问题抛给别人,他一把揽过他的女伴:“这样的事你得问她们女子。”
继而,他问那女子:“说说,章少爷和高榜眼,若要你选一个做夫婿,你选哪个?”
大魏官宦不能娶风尘女子为妻,哪怕为妾,也会为人诟病,当高榜眼的妻子,伶姬想都不敢想。
她嗓音甜软应:“奴家自然选章少爷。”
“听见没有?”赵不缺推开伶姬,挑眉冲章鸣珂笑。
章鸣珂也跟着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女人都是骗子,都是骗子。
章鸣珂嫌屋里不清净,提着酒坛出去,赵不缺和孙有德也跟着。
“怎么,同梅娘子吵架了?你不是最宝贝她的吗,舍得同她闹别扭?”赵不缺观察着他脸色,试探问出想问的话,“难道她不喜欢你,她喜欢的是高泩?”
一石激起千层浪,章鸣珂听到这话,顿时竖起全身的刺:“谁说她喜欢高泩了?我娘子自然是喜欢小爷我!”
说完,他丢下空酒坛,转头离去。
他今日就不该来。
章鸣珂同赵不缺他们聚过,特意吩咐多福瞒着,他喝了酒,也不想让梅泠香闻出来。
回到城中,已是黄昏时分,章鸣珂嘴里、身上还有酒气,他没着急回府,而是去客栈定了一间厢房。
沐洗过,换身衣裳,只要不凑近了闻,便看不出来他喝过酒。
从客栈出来时,天色已有些暗。
骑马经过一处巷口时,章鸣珂听见有女子在里面呼救:“救命啊,非礼啊!”
章鸣珂素有侠义之心,幻想着有一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加上罗师父教他的道理,他更觉自己不该袖手旁观。
“多福,把马牵好,小爷去去就回。”章鸣珂说着,动作轻快地跃下马背,消失在巷口。
“诶,少爷!”多福喊他的时候,只能辨出一点点背影轮廓。
巷中确实有一男一女,章鸣珂当即挥拳打倒那男子,侧身问那看不清模样的女子:“姑娘,你没事吧?”
哪知,话音刚落,那女子揪住他衣袖,一面拉扯自己衣领,一面扯着嗓子喊:“救命啊,非礼啊!”
天色已晚,章鸣珂不想闹到官府去,可对一个陌生女子,他又不敢轻举妄动,万一不小心碰到对方哪里,更说不清。
女子似乎是这一带的惯犯,旁边院子里不知谁,偷偷听墙角,见他无辜,隔着院墙给他支招。
“公子要是不缺钱,不如给她五两银子,不然等会儿她兄弟们过来,你更难脱身。”
无法,章鸣珂只得舍出五两银子。
坐回马背上时,多福忍不住说他两句,章鸣珂没应话,他只觉自己生平第一次行侠仗义,却是憋屈得很。
回到积玉轩,廊下纱灯摇曳,窗内佳人剪影如画。
章鸣珂去盥室洗了手,才进到屋内。
“怎么这般晚才回来?”梅泠香见他回来,放下书卷,站起身来,准备入往常一般替他解外衣,“傍晚罗师父来过,说是约好练功的时辰,可你那时没在,明日你记得跟罗师父解释一句。”
说话间,她已走到章鸣珂身侧,尚未抬手,却见章鸣珂快速后退两步,避开她。
梅泠香不明所以,凝着章鸣珂的脸。
他神情略有些慌,似乎有些心虚,说话也吞吞吐吐:“哦,我忘了,没事,明日我自己去向师父请罪。我,我出了一身汗,还没来得及洗,先去沐洗。”
言毕,转身便躲出去。
就在他转身间,梅泠香鼻尖隐隐闻到陌生的甜腻脂粉香,还有一丝淡淡酒香。
她望着章鸣珂背影,若有所思。
今日午后,这大少爷拿着二百两银子,究竟去了何处?
又洗一遍,章鸣珂只嘴里还有一丝酒气。
为免被她发现,章鸣珂难得没搂着梅泠香睡觉,而是背对着她,脸朝外侧。
梅泠香面朝里侧,有些睡不着,兀自想着心事。
终究,她不愿把他往坏处想,更愿意相信他是变好了的。
是以,她打住自己不好的想法,背对着章鸣珂,轻声问:“郎君今日去了何处?”
二百两银子都没了踪影,他去的想必不是寻常花销的地方。
只要他说,她便信他一次。
可她等了等,只等到均匀绵长的呼吸声,他没应声。
同床共枕多少日夜,梅泠香自是听得出他是真睡,还是在装睡。
她眼睫轻颤,收敛心神,没再问。
翌日傍晚,趁他去练功之时,松云进来回话,压低声音道:“少奶奶,奴婢已打听清楚,昨日少爷出城去了一处纳凉的山庄,昨日赵公子他们一行好些公子哥在那里小聚。还,还一人点了一位伶姬作陪。”
松云有些说不下去,却不能瞒着自家小姐,她愤然道:“少爷回城后,还不是直接回来的,他先去客栈耽搁了一个时辰。”
梅泠香这才想起,昨日回来的时候,章鸣珂穿的并非出门时那一身衣裳。
她以为只有这些事,没想到松云又继续说下去:“后来,少爷以为有女子遇到事,去巷子里打抱不平,二话不说打了一位被纠缠的郎君,还反被巷子里的女子讹了五两银子。”
闻言,梅泠香失神一瞬,心间涌起些许失望。
好啊,本以为他习了武艺能用来保护家小,没想到他真当自己是什么侠士,不长脑子,还只会与人动粗。
章鸣珂练功之后,筋骨打开,只觉精力充沛。
夜里,闻着小妻子身上的幽香,他有些意动,将精壮的手臂搭在她腰间。
昨日的事,他毕竟对泠香有所隐瞒,按理说他们互不相欠,可章鸣珂心里不得劲。
他想着今夜待她温柔些,慢一些。
怎料,手刚碰到她,便被她避开。
梅泠香背对着他,语气淡淡的:“我今日有些累了,没精力伺候郎君。”
什么叫伺候他?章鸣珂愣住,向来不都是他卖力地伺候她么?
不过,她每日有那么多事要做,既然累了,他便不勉强,改日再温存也是一样。
章鸣珂亲亲她发丝,轻哄:“睡吧,明日再有什么事,能交给我去做的,你便放心交给我,别累着自己。”
自那日后,梅泠香身子便不太舒坦,总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袁氏苦夏,也正不舒服,她不想惊动袁氏,让袁氏跟着担心,便趁着回梅家探望的时候,顺路领着松云去了一趟医馆。
郎中说她身子虚,近来又思虑过重,加上暑气,才会如此。
开了几副药,梅泠香带回去让松云她们每日替她煎一副。
章鸣珂从外头回来,一进屋便闻见清苦的药味。
见梅泠香面前摆着一碗热腾腾的药,他赶忙上前:“娘子不舒服么?生得什么病,看的哪家的郎中?”
“没生病,只是调理身子的药罢了,郎君不必紧张。”梅泠香温声应,笑意不达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