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动手逼宫,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他死了,太子就绝对不可能再为太子。
“当大周将来没有可靠的人接手之后,必将陷入大乱,而无暇顾忌大月,这时你祖父的遗愿也就有机会得以实现了。离开京城后,你会带着你这批人蛰伏下来。大月王那个儿子连旸仍在暗中虎视眈眈,他会趁大周内忧之时,与当今的大月王争夺皇权。
“而你大可任他们两虎相斗,将来寻找到可趁之机,再一举杀回去!
“所以,哪怕最开始你不是揣着坏心思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也哪怕到目前为止你还缺少颠覆的能力,但你从决定选择撇去梁家开始,你所走的每一步,都是朝着实现你这个野心去的。”
徐胤眼里的热切退去,逐渐布满血丝。
“你在乎的是我这些?”
从前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时刻,无一不是亲密的陪伴,快乐的相处,从来没有任何一次是像这样聊着这些冰冷的话语。
哪怕是她两个大哥先后牺牲,她那样哀恸,也是有情绪的!
因为她本身就是个性情热烈的人,喜怒哀乐全摆在脸上!
先前得知傅真就是梁宁的这个事实,他的确惊吓不已,但惊吓是没有用的,他知道她恨自己,今天这关绝对不好过!
可当想到他们曾经还有那么刻骨的六年,他就不信那六年的日日夜夜在她的心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哪怕是自己放火烧过她,可她不是没死成吗?
她活着回来了!
既然她还活着,那就说明他当年下手还没那么残忍,还是留有余地的!
他只要动之以情,说不定还能从她身上找到机会!
却没想到她从出现到现在,不但没有被他的言语所扰乱心绪,而且还如此有条有理地把他的私心给揭露了出来!
如果说梁宁的复活让他有了难以形容的恐惧,那么此刻她的冷漠沉默,更让他透心底的发凉!
因为他太过清楚,一个人能够面对爱恨如此冷静,那就是清算的时候来了!
“我是大周平西将军的夫人,我不在乎这些,在乎什么?”傅真轻挪了一下杵在地下的剑尖,“正因为你有野心,太子弑兄之案撞在你手上,就把你对权势的欲望彻底刺激起来了。
“你觉得抓住了一个大把柄,有了弄权的筹码。
“于是就在那天夜里,你推翻了之前的构想,按捺不住了,为自己重新选择了一条路。
“这些你都筹谋得不错,只可惜你运气不怎么好。”
徐胤咬牙:“你怎知我当时就知道了死的是皇长子?”
“就凭我死之后你身边就多了个我从未听说过的连冗。”
傅真道:“盛元十年,也就是我救回你不久之后,翼王府的清客周谊出现在西北小镇子上,然后他还以潭州商人为名送你回到我身边,他是来找你的。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父母亲在西北被大月王派出来的人所杀,当时你侥幸逃脱,却与身边人失散。
“周谊在西北打听到了你,找上门来,但当时你父母亲的死,使你们变成了惊弓之鸟,为了活命,当然留在西北大营里更为安全,所以周谊把你送回来之后就又走了。
“那些年里你们都很老实,因为不老实,就会面临全军覆没。你很小心,再也没有与周谊他们联系过,但是大月王的追杀总归是悬在你头上的一把剑。
“你发奋图强,用功读书,为自己赢得了进入京城,成为大周官吏的机会。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够替自己积聚保命的力量。
“通过科考,你已经有了渐渐归拢他们这些人的条件。你祖父的那些旧属知道了你的消息,开始来到了你的身边。
“于是周谊就把连冗给你带来了。白玉胡同的案子发生当夜,你一定就曾与连冗有过密谋。
“关于死者的身份,一定也是你的这帮人带给你的。所以你会连宁老爷子曾遭遇过什么都很清楚。在放火烧我的那天夜里,你身边多了这些个护卫为帮手,就足以证明那时候你已经有了些势力。”
傅真缓缓道来,不急不忙,如同讲故事。
徐胤的脸色却不停在青白与死灰之间轮换。
“你们果然已经去过了潭州?”
“不然呢?”傅真望着他,“你这个身世编造得如此完美,徐湛的消失,是你干的吧?他或许已经被你杀死了?”
徐胤咽了两下喉咙,未曾言语。
傅真所说的这一切,完整得超乎他的想象,这让他完全想不到她下一步还会做什么!
他转头朝着靠近胡同的院墙看了看,墙外还没有动静,连冗还没有来。
再看了看傅真,对方双眼幽深,完全看不到底。
徐胤咬起了下唇。
无论如何,他得支撑到连冗过来。
只要哪怕有一丝机会,他也绝不会放过!
他说道:“徐湛是翼王府的幕僚。”
傅真挑了下眉头。
徐胤再道:“我祖父把我父亲送出翼王府时,徐师父也跟随我父亲出来了。
“他是我的义父,我一直跟随他长大,也是我的启蒙恩师。我们在外流亡之时,他曾带我去过一次潭州,并且在那里小住过一段日子。
“只不过当时徐家宅子因为战乱而倒塌,无法居住,所以没有人见过我们。
“后来他跟随家父家母一起,被大月王的人抓走了。
“我跟随他学到了一口潭州方言,也使得我有了徐胤这个身份。”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又往墙头看去,连冗应该快来了。
等他一到,就可以集中火力突围了!
傅真刚才只出了不痛不痒的几招,这点伤挡不住他的脚步!他还没有走到绝路的那一刻!
傅真好像的确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既然以上我说的这些全部都是事实,那么,白玉胡同那么隐秘的事情,为什么连冗他们会知道杨蘸杀死的是皇长子?”
傅真深深的望着他,“换句话说,你们为什么会那么早知道皇长子的存在?
“你们,是不是曾经与皇长子有过接触?”
徐胤听到这里,眼中忽有锐光闪过。
傅真上前两步,停在他三尺之外,居高临下望着他:“我外祖父,宁老爷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第321章 你也有今日(求月票)
原先存在于徐胤身上的诸多可疑之处,在他的身份败露那一刻,就不难串联起来得到答案。
傅真在东华门外等待宫中进展的时候就已经捋过一遍,凭借她与徐胤相处的那六年,所有的细节可以证明她对徐胤一党的推测符合事实。
但是混杂在其中的关于皇长子部份,却是仍值得留意的。
徐胤借着翼王府的残余势力,可以很好地隐蔽在大周。可是他们怎么会知道大周的皇长子流落在外?且他们为何会在事发当天夜里就认出死者的身份来?除了他们曾经接触过皇长子,傅真想不到别的可能。
当然,他就是接触过也不算什么,太子弑兄本身与他没关系。
不过,宁老爷子的死,终究有欠分明。而这对宁夫人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
如今可以肯定老爷子和皇长子杨奕有密切联系,但是老爷子既然知道那是流落在外的皇长子,又在暗中护佑皇长子进京,那他为何不直接想办法安排皇长子见皇帝?而是要自己的女儿来暗中接待?
就算是借机让宁夫人落个人情,也不耽误老爷子送皇长子与帝后相见。
“我没有见过杨奕。”徐胤道,“血案发生的当夜,连冗与我在一起。章士诚带人来叩问时,他就在屋内。章士诚也知我身份,他隐晦地问了几句后离去。由于就在附近,连冗在屋内听见后,提议去看看现场。
“我打发护卫隐藏在暗处,看到了杨蘸的人从死者身上取出了几件随身物事,其中就包括那把扇子。当时他们在灯下打开过扇子,所以扇子的特征,我也知道。连冗当时一听那扇子上的凤凰,就说那是大周皇室之物。”
说到这里,他不由皱了皱眉,不知为何,明明只是回答傅真的问话,而他又想到了连冗。
傅真扯扯嘴角:“你是不是想到了你那个心腹?”
徐胤心下一沉,站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这句话刚说完,他膝盖一软,就跌回了石凳上!
他愣了下,又试了一下站起来,哪知道也不过才站了站,他就坐下去了!
他屏息片刻,蓦然抬头:“……你对我做了什么?”
傅真勾唇:“你猜?”
徐胤咬紧牙关,突然间目光一凛,他竟然以极快地速度出手来夺她手上的剑!
可是他两脚才刚使上力气,就栽倒了在了地上!
再来抬脚,等待他的却是又一股酸软!
他瞪大眼望着傅真:“你在剑上淬了毒?!”
“也不算毒。”原地纹丝未动的傅真望着他,“就是梁家的软筋散。
“——对!就是当年我拿给你贴身保命,但却被你拿来在佛堂里害我失去武功的软筋散。”
徐胤一身精气神全数溃散!
时隔七年梁宁无力趴伏在地下的一幕瞬间在他眼前重现了!
眼前面色平静的傅真,明明毫无表情,却活脱脱如同索命的恶鬼!
“老爷!”
屋顶上观望的两名护卫掠到院中来,他们一人搀住了徐胤,另一人拔剑指向了傅真!
“这就是你刚才没有一剑刺死我的原因?这就是你跟我说这么多话的目的?”徐胤喉头抽动,“原来你是在等软筋散发作?!”
傅真冷笑:“现在才回过味来,不是太迟了?今日你所承受的一切,都是你的报应!”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报应!”徐胤脱口而出,“你生下来就是名门贵胄,你出生在天下大定之时,被帝后和家人视为福星!你受尽所有人的宠爱,从来不知道颠沛流离是什么滋味!
“你没有经历过冰雪天的晚上需要藏身在山洞里,山洞外面就是杀手追兵!不敢引人注意所以没有炭火,怕为了留下脚印也不敢出去觅食!只能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取暖,困了只能把手脚全都缩进衣服里,肉挨肉蹭一点温度!
“你也不知道好不容易找了个山头落脚,以为可以长久的住下来,但山下官府隔三差五就来搜山核查户籍,为了能够随时躲避收藏,于是每天睡觉起来铺盖就得卷起,也不敢置备多少行李,因为很可能睡到半夜,你就得立刻背上铺盖转移!
“纵然我们也有钱财,可是因为总是在路上,所以永远不可能随身携带许多!钱花完了却接济不上的时候是常有之事,没钱的时候为了活命连泔水也得捞!
“这些你全都没有经历过!你是天之骄女!你连当朝唯一的金枝玉叶永平郡主都不放在眼里!皇后亲自给你赐名,希望你的降生也寓意着国家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