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显示大齐的风范,显示他们对这次议和的重视。
从听他张嘴开始,景帝就有些不耐烦。
往往这个时候,都要等他说完,武将那边就会有人站出来反驳。
然后他们又吵一架,吵到中间休息,下次又再回来。
周而复始,吵不出结果,身为帝王,自己只能在上面听着,再烦也不能开口表态。
这个朝堂上,没有他的人。
从江南的事爆发后,他就把马元清软禁在了大将军府。
眼下还留在这里的,要么是出身世家,凡事都跟自己对着干。
要么就跟他的首辅一样,在中间滑不溜手,倒来倒去。
此刻,站出来说话的鸿胪寺少卿正振振有词道:“……大齐既要跟草原王庭缔结邦交,世代友好,臣认为提升接待的规格就是必要的。”
他说着顿了顿,才要再说下去,一个声音就打断了他:“我不同意。”
鸿胪寺少卿神色一僵,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他想看看是哪个莽夫这么无礼,自己还没说完就出声打断,结果却看到了厉王殿下。
萧应离瞥了他一眼才出列,向着坐在上首的景帝行礼道:“要耗费大齐的财力物力去接待草原蛮夷,臣不同意。”
景帝眼中浮现出光芒,然后抬手道:“厉王想说什么,畅所欲言。”
萧应离放下了手臂,一手自然地扶上了腰间的剑。
这个动作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厉王上朝不必解剑,这是超出了规格的优待。
可不管是从他的身份,还是从他立下的战功来说,他都完全当得起这样的优待。
他们被提醒着这一点,听他说道:“臣在边关,年年同草原交手,麾下士兵死伤无数。他们当中立下功劳的,臣还未能向朝廷替他们将功请下来,如今却要先给敌人优待?臣不同意,臣麾下的将士也不同意。”
这样听来,确实是太过不像话了。
为大齐出生入死的没能得到封赏,侵犯他们的敌人倒是先得了高看。
鸿胪寺少卿却梗着脖子道:“草原王庭这次是带着诚意来的。只要两国缔结友好,那边关不就不用再起战端,殿下的将士不就不用再多伤亡了吗?”
他一说,朝中许多主张议和的官员也纷纷出列,向着萧应离道:“大齐与草原议和,实在是边关之福、百姓之福。少了连年征战,国库也就不用一直消耗,还能减免百姓的赋税,还请厉王殿下不要只为自己的人考虑。”
“不错,先前两边都已经停战,厉王殿下还带人突入草原,斩了新任右贤王的头颅送去龙城,实在是将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至于险地。两国邦交宜以和为贵,能不打就不要打,我等亦知晓殿下勇武,可就算打到他们的龙城,那又怎么样?”
“草原贫瘠地荒,便是草原人自己在那处都不好活,不适合耕种,我大齐之民便不适合过去,不如就还是让草原人统治,也好作为我们大齐跟西域之间的一道防线。”
“是极是极。”
景帝在上面听着他们的话,心中已然生出了怒火——
当初他就是叫他们这样挡了回来,跟草原停了战。
厉王的声音凝肃,盖过了所有人:“那等打下草原以后,就把我的封地封到那里,再把我的王陵修建在那里!草原贫瘠地荒,诸君怜惜百姓,不愿他们过去,就请你们全族一起过去吧!”
原本在七嘴八舌说话的官员顿时瞠目结舌——
他说什么?
萧应离却不再看他们,只转头向着景帝确认:“以臣弟之功,想要更换封地,不过分吧?”
说完,他又转向这些脸色大变的官员,“我许你们在我死后,世世代代为我守陵,这可是旁人想求都求不来的荣耀。”
景帝坐在上首,几乎要憋不住笑,却还要训斥厉王:“胡说什么!”
底下的勋贵武将却不是那么给这些议和派面子,都忍不住嗤笑出声。
厉王殿下果然是厉王殿下。
唯有他能叫这些议和派吃瘪,却不能反驳。
鸿胪寺少卿骑虎难下,他当然不想要这份荣耀,他憋着气道:“我等自然不怀疑,以殿下的勇武能够将草原人都赶出去。可人力终有尽时,殿下就算将我等全族迁移过去,只怕也守不住偌大的草原,要让那群豺狼再次杀回来。”
他说着,还嘲讽,“当然,秦朝修建长城拒敌,殿下或许可以命人效仿。可那需要很多的民力,就连秦朝都这样亡国了……”
厉王打断他:“这位大人没去过本王的封地,也没去过边关?你应该去看一看。若是去过,就会知道在本王的封地有种灰浆,一日就能凝成砖石,三日就能建起三丈城墙。”
三日?
朝堂之上响起一片吸气声。
他们知道厉王建城快,但不知道他有如此神器。
这若是用在修建堤坝上,能起到多惊人的作用?!
“而且,谁要修建长城?”震惊之中,他们又听厉王道,“若是不臣服,成我大齐子民,那就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有大臣忍不住道:“厉王殿下这般过于残暴,有失我大朝风范!”
这年轻的王者却反问道:“不然我的封号为什么叫厉?”
大臣一抖,心中浮现出《逸周书·谥法解》里的一段——
杀戮无辜曰厉,暴虐无亲曰厉,愎狠无礼曰厉,扶邪违正曰厉,长舌阶祸曰厉。
尽管先皇以这个封号加封自己的幼子,是为了断开他跟皇位的联系,不让有心人以他命格动摇国本,可厉王的品行却从来跟这个封号不沾边。
——直到今日。
他眼下就是在告诉他们,他若是想,他也能是一个“厉王”。
议和派不敢再说话。
争吵了很多天的“提升鸿胪寺接待规格”也就不了了之。
景帝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难得在这个时间,朝堂上的议程就跳过他所厌烦的这一项,进入后面的项目。
帝王心情舒畅,看着大杀四方的弟弟退回了原位。
忠勇侯的位置正在厉王之后,在厉王没有回来之前,在勋贵武将当中站第一位的就是他。
对大齐的勋贵武将来说,厉王今日在朝堂上所言,则完全说出了他们的心情。
这些文官,寒门出身的还好,那些世家出身又官位不高的真是烦透了。
因此,一回队列中,萧应离就见忠勇侯朝自己笑了一笑。
他看着忠勇侯,想起在他府上还有一件礼物等自己去取,于是也回了忠勇侯一个笑容。
后宫。
周太后听了小儿子今日在朝堂上的表现,原本在用玉轮滚动脸颊的动作一顿。
前来禀告的宫人见太后脸上露出懊恼神色,听她说道:“这孩子,骂就骂了,为何还要扯到什么封地王陵?”
他是嫌现在封地还离京城不够远吗?
要真的让他把封地换到草原上去,那自己这个当娘的是不是永远不用再见他了?
朝堂上,早朝的议程已经提到了今年天冷,雪下得比往年早,城中消耗的煤炭更多。
要有朝廷确保煤炭的运输,还要控制好价格,才不会天寒炭贵,让百姓因为买不起煤炭而活活冻死。
这件事情也是先前就提过的,如今正式定下了负责人,正是钱忠的义子。
大太监弓着身站在下首,脸上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
最终,从早朝开始到结束,时间比往常缩短了一半。
所有人离开的时候脸上的神色都还有些恍惚。
“厉王殿下这次回来,要在京中待几天?”
“要待到太后寿辰结束。”
“草原使团又还要多久才会抵达京城?”
“就是这两天的事。”
“那这个年,怕是会很精彩了。”
第175章
城南,车马络绎不绝。
来自东市的一辆马车混杂在其中。
车夫脸上涂着防冻的蜡,看着肤色蜡黄。
他呼出热气,目光在四处扫过,盘算着拉了这一趟客人来,再拉一趟回去,今天干一天就抵过好几天了。
等找到停放车马的位置,他立刻便扬着马鞭驱赶拉车的母马走向了那个空位。
然后,他利落地从车辕上跳了下来,向着车厢喊道:“城南到咯——”
车厢里立刻有了动静:“到了,到了,赶紧下去吧。”
“三圣庵的冻疮药,每年冬天都差不多这时候制出来,要是去晚了可就买不上了。”
厚实的帘子被掀起来,一个个穿着棉衣打扮朴素的妇人从车里下来。
她们有人牵着半大的孩子,有人手里挎着篮子,上面用红布盖了,里面装了米和鸡蛋。
这些都是趁着天晴来城南烧香求药的人。
唯有最后那个从车上下来的利落身影与她们不同。
她穿着轻裘,背着伞,头顶戴着一顶貂帽,看身形像个少年,但仔细看脸却会发现这是个姑娘。
平民百姓的姑娘没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会在这时候独自出来不奇怪。
先下车的妇人们依次付过车钱离开,最后下车的陈松意在她们都走了之后才来到车夫面前。
她在腰间摸出铜板,递给车夫。
“哟,谢谢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