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接过,见到两枚铜钱的车资她付多了一枚,脸上笑开了花。
他收到了铜板,对着这个虽然年纪跟穿着都跟那些妇人不一样,但明显也是要上庵堂寺庙去的少女道,“姑娘上了山,还要下来吧?我中午在,下午也在,回去的时候只管找我。”
“好。”
陈松意点头应下,然后仰起头,在帽檐底下看了看高处的塔尖。
其实在南边除了这座塔可以观测到京城,钦天监的天文台也可以。
可惜她上不去,所以还是选择绕远一些到城外来。
确定了印象中的塔还在,她收回目光,背着伞朝前方走去。
京城多寺庙、庵堂跟道观,城南的这几座香火旺盛,常有百姓来。
虽然都不及相国寺那样规模宏大,但这些寺庙禅院中的大师修持也不错,师太也很有智慧。
秋天的时候,山上的菊花开得很好,更吸引了城南的居民之外的人来登高赏菊。
照着自己的记忆,少女随着人群一起往上走。
晴日里虽然有风,但不像雪日的时候那样割人,周围的景致也同她第一世的记忆中一样好。
她今天出门早,没有在会馆用早饭,而在东市买了早食,还买了个梨。
买的饼吃完了,还剩梨,她就拿在手里,一边吃一边往上走。
从山下到山上有两条路,一条是供人行走的石阶,另一条是供车马行走的路。
因为南边最大的马场就在附近,所以开辟了这条捷径,也方便贵人的车马上山。
在上山的人当中,背着伞的少女看起来走得慢,实则快。
她的速度从头到尾都没有变化,仿佛不会累一样。
当她手里的冻梨被吸食干净,只剩下一层皮的时候,台阶也就走到了顶。
陈松意略略停了停,看从身前身后走过的妇人大都直奔左前方的庵堂去。
在庵堂门口还停留着几辆从另一个方向上来的马车。
从上面下来的贵妇人带着丫鬟,也准备进去。
她没有过去,而是选择了另一个方向,朝地势更高的禅寺走。
石阶上的雪为了方便上山的人攀爬,都已经早早清扫干净。
山间的积雪却还是这两日降下来的样子,没有消融。
走这个方向去禅寺的人少,山间枝叶茂密,挡住日光,更显冷寂。
陈松意背着伞,在安静的山道上行走着,忽然听到从下方传来疾驰的马蹄声。
在雪刚停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出来跑马的,肯定是京中的勋贵子弟。
他们有着祖荫,大多数按部就班等着承袭爵位,既不用修身入学,也不用为前程奔波。
这群人每日的消遣大概就是四处跑马、打球、找乐子。
风珉虽然是他们当中的异类,但也是京城这些纨绔子弟中的第一人。
陈松意想到他离开京城这么久,这些勋贵子弟群龙无首,应该能找的乐子都少了很多。
难怪会雪一停就迫不及待地跑出来。
她原本没有在意这马蹄声。
因为另一个方向是马场,没有人会在这条山道上跟这匹疾驰而来的骏马相撞。
然而,后面的几道马蹄声追上来,隐隐伴随着焦急慌乱的呼喊:“少爷——!少爷!”
“快让那该死的马停下啊!少爷!”
陈松意停住脚步。
她站在这个位置,伸手拨开枝叶,往下方看去。
只见一匹马疯了似的跑过来,它长得很像风珉的“踏雪”。
而地上拖着一人,他一脚被缠在马蹬上,似乎卡住了,想挣脱却在高速的拖行中颠簸,没有办法自救。
他被一路拖行着,带起地上的积雪。
如果不是冬天的衣服厚,被这样拖下来,他应该已经遍体鳞伤。
指尖停留在枝叶上,陈松意又调转目光,朝着后面追来的人看去。
只见追来的是两个年纪跟地上这人差不多的随从,还有一个年轻公子。
他们是真的着急,可惜控马的能力并不怎么样。
既追不上前方疯跑的那匹马,手边也没有可以射杀马匹的弓箭。
“该死!”
次辅家的公子骑在马上,压低了身体,催动着自己的马向着前方追去。
随着乡试放榜,许多准备明年春天下场的世家子弟也都进了京。
他本来在国子监,因为爹是次辅,被拉进了这些世家子弟的圈子里。
今日放晴,他同他们一起来城南跑马。
结果以颖国公之子为首的这群纨绔也来了。
在风珉离开京城以后,这群家伙就变成了以颖国公家的徐二为马首是瞻。
今天两拨人在半路上撞上,因为一点小事吵了起来。
他那堂弟这些天跟这些世家子弟混熟了,自觉有了倚仗,就开始发飘。
他跟颖国公家的这二愣子有些过节,在双方吵架的时候猛的抽了个冷,一鞭子抽在了徐二的马臀上。
鞭子一响,徐二的马就像疯了一样,一撅蹄子就往前冲。
徐二吵架正占上风,一下子没预料到这变故,整个人一歪就被马从背上颠了下来,一脚还挂在马蹬上。
见闯了祸,他的堂弟也吓住了,低头看向自己的鞭子。
他随之看去,就发现鞭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根钉子,尖锐地闪着光芒。
堂弟刷的白了脸。
他还在试图辩解:“我……不是我!这不是我!”
“二郎!”
见徐二被拖走,那群纨绔子弟也顾不上再跟他们争吵,反应过来一个两个都脸色大变地追了上去。
次辅公子看着那鞭子上的血迹跟钉子,再看向那些事不关己的世家子,心中猛地一沉。
徐二要是死了,这一下牵扯到的绝对不只是他们一家。
“老实呆着!”
他向已经吓傻了的堂弟怒吼一声,就一夹马腹也跟着冲了出去,只希望能来得及救下徐二郎。
他的君子六艺都还算扎实,很快就超过了大多数追上去的人,只剩下徐二的两个随从还跟他并驾齐驱。
但那钉子上不知抹了什么,马不仅是吃痛,还发疯。
几次他都担心那马会拽着挣脱不得的徐二冲到山道外面去。
眼见着前方就要下坡了,马的速度只会更快,而且——
次辅公子瞳孔猛地一缩,看到路上横亘的树枝。
前方那段树枝像是因为昨夜雪重被压折,倒在路上。
看似无意,实则是道催命符!
那样快的速度,那样尖锐的枝条,徐二要是被拖着撞上去,运气好一些是开膛破肚,运气差一些就是当场身死。
“少爷!”
两个随从也看到了,吓得肝胆欲裂。
次辅公子在这一瞬间想了很多,包括谁能碰到他堂弟的鞭子,这些人算计他们是想做什么,徐二在这里身死又会引发什么后果。
被拖行的人仿佛也察觉到了危险。
他艰难地抬起头,就看到前方那在等待自己的尖锐树枝。
正在他全身汗毛炸起的时候,拖着他高速奔行的马忽然身体一歪。
徐二郎心中顿时跳出四个大字——吾命休矣!
眼看马就要倒下来,把他压成两段,从浓密的树枝间却猛地跃出一人。
在死亡的重压心律失常、头晕目眩的徐二只看到来人一把割断了马蹬,然后敏捷地反身将自己一把从即将压下的马身下拽了出来。
砰的一声,那匹马重重地倒在地上,溅起一片雪尘。
惯性让马身依旧朝着前方滑了一段,被尖锐的树枝“嗤”的一声插进了体内。
被拽着衣领拽回来的徐二看着这一幕,冷汗直流。
刚刚这人要是没把他拽回来,现在被捅成窟窿的就是他了!
他的心在胸膛里还在疯狂冲撞,人则一下子脱了力。
在眩晕中,他彻底躺在了地上,看着那个救了自己的人。
只见他生得不高,穿着轻便的皮裘,戴着貂帽,背上还背着把伞。
“……”徐二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这个救了他的人见他没事,松开了手,绕过他朝着那匹马走去。
“少爷——!”
陈松意刚把马身上的针拔了,就听见身后传来声音,是这个被拖了一路的人的随从赶到了。
她没有回头,而是检查了一下这匹马的伤势。
这匹马挨了一针,现在不能动弹,之后也许能活,也许不能,就看它的主人怎么对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