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张惨白的只有嘴唇是红色的脸蓦地在脑海里浮现,陆金良浑身一个哆嗦,手猛地攥起,满手都是冷汗。
他想起来了,他见到了祥和。
那本该早已经难产而亡的人,如同厉鬼一样,穿着雪白的素衣,血红着一张嘴,一步步朝他走过来……
陆金良缩成一团,腿间的骚臭味更加熏人,但他依然缩着,目光防备地在这个昏暗的屋子里扫视,生怕在哪个角落里又出现祥和的脸!
“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陆金良完全无法相信,必死的局,难道……难道她为了活命让人将她肚子里的孩子碎成了碎片?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女人!竟狠心对自己的骨肉下手?
若让人知晓,她祥和是连骨肉都残害的女人,她哪里还能有什么名声?
不过为何自己会在这里?
他认出这里是郡主府,心头不禁一喜,他没有被官府的人带走,莫非是祥和求得情?
陆金良思绪逐渐清明,不管如何,事到如今他得想想该如何挣脱困境。
蒙滨那里肯定是不用想了,人证物证具在,又有淮西王妃压着,他决计是无法翻身,自己必须跟他划清界限,将一切都推到他身上。
既然祥和保下了自己,那就说明她对自己还是有些情意在的,也是,虽然有些原因,但他不还是为她做了许多事?女人如水,很容易被感动,只要她还记着这些,自己就有办法慢慢化解她的恨意。
说不准到时候他能全身而退,继续做他的仪宾大人,没有了蒙滨的钳制,就没了后顾之忧,只要再次得了祥和的心,不就等同于得到了蒙滨想要的一切?
陆金良越想心头越热,越发觉得自己前途一片光亮,孩子没了就没了,以后可以再有,郡主府的一切最后还不是都会留给他的血脉?
一时间昏暗的光线也不觉得可怕了,陆金良有些迫不及待,拖着疼痛的身子挪到门边用力地拍,“有没有人?我要见祥和。”
门外安安静静,陆金良拽着门推搡了几下,听见了锁链的动静。
他安慰自己,祥和心里有气也是正常的,总是要让她出一出气才是,这么想着,陆金良坐回到木板床上,心里比起刚醒来的时候安定多了,“至少先给我一套衣衫换吧?不然这样见到你们郡主,岂不是失礼?”
第1075章 能屈能伸
依然没有人理会他,陆金良也不着急,无妨,到时候自己越惨,就越能让祥和心软,女人嘛。
陆金良一遍遍在心底盘算着,预想着与祥和见面后他该怎么说怎么做,他把祥和可能出现的反应都想象了一遍,觉得没有遗漏了,只要自己见到了她,就一定能让她知晓自己的不得已。
然而陆金良等了很久,久到他一时间都分辨不出自己被关了几日。
屋里的角落里放了恭桶,硕大一个,无人清理,他身上的味道越来越难闻,也不知道屋子里藏了什么蚁虫,咬得他浑身瘙痒难耐。
这也罢了,每日除了一碗清水,便只有一碗明显不新鲜的吃食从开了个小口的门缝里递进来,泛着酸腐的味道。
陆金良起先根本不碰,要他吃这些他宁愿饿着!
可第二日,第三日,仍旧只有这些,他饿到手脚发抖,饥肠辘辘恨不得啃桌角时,便不得不吃。
那味道,陆金良永世难忘!
他家中虽不富裕,却也不缺食少衣,还能供他念书,家里的好东西大多都紧着他,等到入了郡主府,更是山珍海味想吃什么都有,几时吃过这等泔水一般的东西?
他吃进去一口就开始呕,实在遭不住这个罪。
他用剩下的力气用力拍门,妄图让祥和出现,他觉得自己受的教训已经足够多了,也够落魄了,为何祥和还不来见他?
可任凭他将门拍得震天响,外面依旧一点动静都没有,仿佛与世隔绝,好像这世上就只剩下他一人,要被永远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逼仄屋子里。
那种感觉,像蚁虫一样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人的理智,让人逐渐趋于崩溃。
陆金良要被逼疯了,没人搭理他,没有任何回应,有的就只有每天的一碗水,和一碗馊食。
是不是他已经死了,这里其实是地狱?陆金良被折磨得心智溃散,他甚至找不到可以轻易寻死的东西,可让他狠下心撞墙,他又做不到。
兴许只要见到了祥和就能有所改变呢?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他实在不甘心,他这辈子还没怎么享福,他这样一个聪明识时务的人,怎能无声无息死在这间简陋的屋子里?
陆金良说服了自己,面对馊食也能逼着自己吞下去,他要活着,今日受到的屈辱,总有一日他会都讨回来!
祥和听了白卿卿的劝,不再在将心思放到陆金良身上,只是隔几日想起来了会问一声,“他还活着?”
看守的人回话:“活得好好的,似是已经适应了,也不再疯疯癫癫吵闹。”
祥和眉头微微上扬,心中感叹,不愧是陆金良,瞧瞧人家,能屈能伸,难怪自己会着了道。
“既然他挺适应,那就这样吧。”
其实原先她还想着该怎么报复回来才能解她心头之恨,可如今祥和却忽然发现,陆金良根本不值得她花心思报复,他算个什么东西,也值得自己特意为了他费神?
还不如听卿卿的,多顾一顾自己,把身子养养好,也不知她慈爱的大伯那边怎么样了,她还怪好奇的。
第1076章 是吧?
“等陆金良快不行了再说给我知晓。”
祥和拨弄着自己的手指尖,轻描淡写地吩咐,她将人留在府中,就没打算让他活,陆金良那样不择手段也要往上爬的性子,悄无声息地死去怕是他最不能接受的。
说起来那个小院子,还是他一早给自己准备的,若非白卿卿来得快,那两个嬷嬷就会把她拖去那儿藏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祥和的眸子里光芒冷硬,什么以德报怨,不存在的,她永远记得自己挺着硕大的肚子躺在床上,被宣判必死时的感受,她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喝下那碗会让她失去知觉的汤药。
她肚子上那条狰狞可怕的伤疤,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她是从鬼门关里爬出来的人,是死过一次的人。
死过的人还跟仇人讲什么仁善?
在陆金良日日煎熬,只能以给自己画饼才能活下去的时候,白卿卿开始欣赏临州的景致了。
难得来一次临州,就这么回去太可惜,她在城里逛了两日,便往祥和说的那个梅林庄子去。
“果然是好风景。”
白卿卿出神地望着那一片梅树,花团锦簇,延绵不绝,如梦似幻。
下了车漫步在梅林中,有风吹过,细小的花瓣纷纷扬扬,沾染了满袖花香。
白卿卿让人在树下铺了毯子,摆上座椅炉子,小几茶点,舒舒服服地坐着欣赏,要好好地将此处美景记入心间。
清亮透彻的茶水里偶然会落入一般梅花瓣,小舟一样飘在水面上,漾出细碎的波纹,别有一番情趣。
“这样好的景致,若是能有人陪我共赏,那才是人间乐事。”
白卿卿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椅子,怡然自得间微微有些遗憾,然后转头看向魏鹏,“魏大人说是吧?”
魏鹏表情僵硬了一瞬,立刻应声:“王妃说的是。”
“可惜了,宁宴这么久了也没个信儿,不知他身在何处,哎……”
魏鹏总觉得王妃这口气叹得饱含深意,但他没证据。
“实在不行,我让人去问问祥和,这儿是她的地盘,她多少知道些有趣的才俊,找来也能逗个趣儿,魏大人觉得呢?”
魏鹏右边的眼皮狂跳,王妃的话他是一个字不敢接,鹌鹑似的坑着脑袋,只当自己是聋的。
白卿卿见状轻笑了一下,“今儿天气也好,我打算在这儿小憩片刻,寻人的事就交给魏大人了,希望我在这美景中醒过来的时候,就能够有知情知趣的人相陪,也不算辜负了此情此景。”
魏鹏头大得不行,他想说自己只是偶然间察觉到王爷在临州,没有任何知情不报的意思,是王爷让他只当没瞧见的……
但魏鹏最后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背下这口锅,去找“知情知趣”的人去了。
天已经开始渐渐有些暖和,白卿卿半靠在椅子上,身下是软软的垫子,盖着一层毯子,微风拂面,清淡优雅的香气中,当真生出了困意来,在暖融中睡了过去。
第1077章 偷偷
朦胧间,她觉得脸上有轻浅的酥麻感,缓缓睁开眼,就见宁宴正笨手笨脚地给自己摘头发上的花瓣,衣袖从她脸上轻轻扫过。
他也发觉了,慌忙将衣袖捞起,却看到白卿卿清润的眼睛,笑容不觉有些憨气,“吵醒你啦?我不动了,困就再睡会儿。”
白卿卿静静地看着他,半晌,伸出手抚上他的脸颊,“我是不是在做梦?怎么梦见了这样一个英俊潇洒的郎君?若是让我夫君知晓可怎么是好。”
宁宴闻言笑容变得邪气起来,配合捉住她的手腕,“那就不让他知道,我们在梦里偷偷双宿双飞如何?”
“不好,我很爱我的夫君,别的郎君比不过他。”
宁宴在她细白的手指上挨个儿亲过去,恨不得将人塞到自己心里藏起来才好。
“怎么猜到我在临州?”
“那位王大人与祥和说的截然不同,就算我是淮西王妃,他也不至于性情大变地配合,魏鹏之前精神时刻紧绷,忽然变得从容了一些……”
白卿卿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发现的蛛丝马迹,拿着宁宴的衣袖绕着玩,“怎么来了也说一声?”
宁宴在她额上轻啄,“我是见你杀伐决断的样子太迷人了,怕克制不了自己激动的情绪。”
白卿卿白了他一眼,宁宴捂着心口,“我是认真的,回淮西的路上知道你来了临州,让人查到了缘由后赶过来想给你撑腰来着,谁知白跑一趟,你比我想象中做得还要漂亮,迷死我了。”
这可不是宁宴哄她,临州到底不是淮西,出事的又是祥和郡主,一个弄不好就会被人抓住把柄,他知晓卿卿绝不会袖手旁观,就想着快马加鞭赶来,看谁敢欺负她。
结果根本不需要他出现,白卿卿稳稳地控制住了郡主府,先将人救下,中间也没闲着,暗中让人跟踪调查,也不立刻动手,等他们放松了警惕,一锅全端了,干净利落。
宁宴比他自己打了胜仗都要骄傲,藏得严严实实,生怕被人发现他在临州,把白卿卿的机敏都算在他身上,但他又不甘寂寞,于是选了王大人,私底下跟他大夸特夸自己媳妇。
“其实王大人那儿也不全是我的功劳,他虽然为人处世死板了些,但眼色还是有的,就算没有我出面,他也定然会给你这个面子。”
宁宴挨着白卿卿坐下,将她半抱在怀里,下巴搁在她颈窝深深吸气,陶醉不已,“可想死我了,你都不知道我这些日子都是怎么过的,只能偷偷看你几眼还不敢让你发现……”
沙场上染血无数的杀神毫无形象地撒娇,牧曙和魏鹏早就跑到远处,眼不见为净,省得眼睛疼。
等白卿卿弄清楚他不出现的真正原因,哭笑不得,“我会在意这些?”
“是我在意,我就是不喜欢那些人总把你的能干归结倒我身上,都是瞎的吗?一个个眼睛没有用不如捐给有需要的人,活成那样也是可怜。”
第1078章 悠闲
提起这些宁宴就生气,那些个只会溜须拍马,连眼色都看不懂的,还有什么活着的价值?
白卿卿被他愤慨的样子逗得直笑,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世俗如此,怪不得旁人,不过能得一人知我心,此生足矣。”
她亲昵地靠过去蹭蹭,也没了挡在祥和面前时的果断稳重,“其实我心里还是有些怕的,祥和生产的时候,慌得我六神无主,就怕她挺不过来,若真是那样……我恐怕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但我也不怕,我就想着,哪怕我真解决不了,后面也有你在,你虽然没在身边,却始终给我莫大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