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卿卿捏着帕子仍旧哭,宁宴又道,“皮肉伤那都是常事,你难道以前没见我伤过?这点伤真不至于如此。”
他早查看过这具身躯,大大小小的伤疤不比自己少多少,一路出生入死,披荆斩棘,功勋和地位都是靠这些换来的,按理说她早该习惯了才是。
白卿卿的眼睛没有离开过宁宴的伤口,他说得不错,腰腹处那道伤确实算不得严重,自己曾经见过更可怕更血腥的,都能稳住心态。
但这又不一样,那伤口血淋淋的肉不停地刺激着白卿卿,宁宴如今不知魂在何处,他怎么能受伤?
宁宴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有耐心,白卿卿哭了这么久他都没有不耐烦,始终好言好语地安慰,总算让她收了泪,红着一双眼睛守着自己。
在温江的辛苦之下,宁宴重伤濒危的假象成功地营造了出来,那一盆盆不断端出去的血水,小徒弟额头上火急火燎的汗珠,摔了一跤跌破了膝盖都顾不上,不让任何人进屋。
最后温江白着嘴唇出去,脸上挂着僵硬的安慰,说王爷并无大碍,只要好好休养,就能恢复,在此期间绝不能有人惊扰到王爷养伤。
白卿卿也没问宁宴打算做什么,她眼里只有他身上的伤。
她在宁宴的院子留了下来,足不出户地照顾宁宴,于是刻意传出去的消息,变得更真了。
“当真重伤?”
“当真。我是亲眼见着的,穿了个大窟窿,流了一地的血,那血啊,一盆盆的,可吓人了,饶是那姓温的再妙手回春,怕是也回天乏术。”
“可是这也太容易了些……”
“这有什么,淮西王这几年嚣张跋扈,谁人都不放在眼里,如此轻敌,是他活该,咱们王爷可不是他能小瞧的。那淮西王妃对身边人那样信任,这回都没带任何人,亲自照料,我猜啊,淮西王是没几日活头了。”
“好,若临王殿下心腹大患能就此铲除,也就没人能再阻挡王爷,等王爷事成,重重有赏。”
人影快速消失在夜幕中,他得赶紧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王爷,他忌惮的淮西王,已经不再是威胁了。
不是威胁的淮西王,此刻正被人训斥着。
“温大哥说你这伤得卧床修养。”
宁宴坐在床边,鞋子被拿得远远的,试图跟白卿卿讲道理,“他也没说一步都不能下床啊,再说已经无碍了。”
第1246章 大惊小怪
这具身子,说实话,比宁宴以前那具破破烂烂的要好得多,甚至他觉得,若是当初自己的身子能有这么好,他未必会死,或许能够撑到人来救援。
虽说这身上的伤疤也不少,可明显能感觉得出,有被人精心爱护着,愈合能力也强上许多,他估算两三日就无碍都算是保守了。
偏偏白卿卿将他看得很紧,好像他不搁床上躺着立马就性命垂危似的,那眼睛里溢出来的担忧,让宁宴的任性仿佛被无形的东西给束住。
他一把将衣衫掀起来,“你看,已经不流血,我也不做什么,就在屋里走走,其实养伤我比你有经验,总窝着不动反而恢复得慢,真的。”
那伤口虽然被包着,但周围的皮肉都还红肿,看着依然吓人得很,可宁宴脸上却没有半点痛意,就像只是擦破了点皮似的。
白卿卿再三跟他确认,只是在屋里走走,才慢吞吞地将鞋子拿过去,宁宴站起来的时候,甚至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扶他一把。
宁宴实在觉得好笑,“我只是受伤又不是瘸了,之前他若是受伤,你也这么大惊小怪?”
“他答应我不会随便受伤。”
白卿卿低着头,“便是有什么苦衷,他也会事先与我商量,尽量不让自己受伤。”
因为他知道自己会难过。
宁宴轻抬眉毛,“没想到他居然如此惜命,确实是与我不一样。”
白卿卿只是轻轻扯了扯嘴角没说话,走到一旁给他倒了温热的水备着。
在屋里转了两圈,白卿卿的目光就跟着绕了两圈,手里捧着水杯,还拿着擦汗的布巾,随时准备递过去。
在她这样“热切”的注视下,宁宴也不好多走,回去床边坐下。
刚坐稳,白卿卿便过来端茶递水,嘘寒问暖,生怕他有一点不适,甚至还想蹲下身给他脱鞋。
宁宴哭笑不得地拽住她,“我再说一遍,我真的没事,你无需这般担忧,你若真想做什么……”
他看了一眼墙边的书架,“不如给我念念书吧,都静静心。”
白卿卿微怔了怔,眼神有些愕然,宁宴疑惑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这就去选一本来念给大人听。”
她起身来到书架边,背对着宁宴,心中却不断地翻涌着。
宁宴是答应过她不会轻易受伤,但他身为淮西王,又会时常领兵剿匪攘敌,他的部下对他如此崇拜敬重,皆因为他身先士卒,因此偶尔受伤也是难免。
那时候,他为了让自己安心,便会乖乖地卧床休养,然后让自己念书给他听。
这好像是他为数不多的一个喜好,说是听自己念书,不管念的是什么,他心底都会异常平静安然。
大人提出这个要求,是巧合吗?
白卿卿白皙的指尖在一本本书上划过,抿了抿嘴唇,挑出一本宁宴很喜欢的书来,不动声色地回到床边。
大人已经在床上靠好了,白卿卿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翻开书,轻声地念起来。
第1247章 安分老实
屋子里只有白卿卿清润的声音和两人细微的呼吸声,宁宴本是给她找一件事做,免得她无止境地忧虑,谁想听着听着,他眼睛里浮出了别样的光彩来。
他形容不出这是种什么感觉,只觉得头皮一阵阵酥麻,身子仿佛在温热的水里荡漾,暖呼呼,晃悠悠,心前所未有的宁静,只想时间就定格在这里。
宁宴的手渐渐收紧,他清楚地明白这种感受是自己从未有过的,或者说,并不属于他的。
他一向不喜欢别人的东西,刚来这里的时候,他甚至是抵触的,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处境,虽有温江牧曙这些熟人,但他们熟悉跟随的也并不是自己。
那一切都让宁宴隐隐烦躁,因此心情也极度不好。
此刻这种陌生的感觉,他既然已经察觉到了,也该生出烦躁来,让自己从中抽离。
可宁宴却只是捏住了手,放任自己沉浸在这样令人舒适陶醉的感受中。
白卿卿发现,好像只要自己一给大人念书,他就不闹着下床折腾了,这让她很高兴,于是接下来几日,她就总是给他念书,大人也确实安安分分的。
等温江再来给宁宴检查伤口的时候,很欣慰地点头,“恢复得很好,应当不会错过你的计划。”
温江似乎一点儿不吃惊伤口愈合的速度,重新包扎的时候还习惯性地念叨几句,“还是成亲了好啊,想当初给你治伤我愁得是头发一把一把掉,有了卿卿之后我的烦恼少了一大半,都说男人成了家就会稳重,果然如此。”
他开开心心地把伤口重新包好,然后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努力练习着哀伤隐忍的表情,“与你料想中的一般无二,听闻临王地界内,就前两日,地出甘泉,乃祥瑞现世,甘泉旁还挖出一块巨石,上面有飞龙腾天的图样,听说挖出来的时候,祥龙吐瑞直上云霄,说这是真龙现身之兆,反正传得可邪乎了。”
宁宴轻声嗤笑,“真龙现身?真龙就在皇位上坐着呢,这现身的又是什么东西?临王准备得还挺齐全。”
“他怕是会如你所说打着平乱的旗号暗中谋反,你之前坏了他的事,如今又‘重伤濒危’,临王大约会先来淮西看望你,淮西落入他手中,才能把被你削弱的力量补回来。”
“就怕他不来,我给他准备的大礼若是用不上岂不可惜?”
宁宴转着自己手指上一枚白玉戒指,嘴角向上勾着,表情十分不怀好意,看得温江暗中轻踹了他一脚,“你收敛些,别吓着卿卿。”
宁宴:“?”
温江压低了声音,“不是你说的,在卿卿面前一切坏水都要憋在肚子里,不能破坏你在卿卿眼里的形象,忘了?”
宁宴:“……”
他往白卿卿方向瞥了一眼,只见她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见自己看过去,有礼地笑了笑,波澜不惊。
“行了,你该离开了,记得不要露出破绽,成败就在你身上。”
温江悲愤,想撂挑子,“我只是个大夫!”
第1248章 想不明白
宁宴嫌弃地挥了挥手,温江被他赶苍蝇的架势给气着,气得眼眶微红,很是应景,磨着牙打开门走了出去。
白卿卿得知宁宴的伤有好转,也就没有之前那么紧张,还主动问他要不要下床走动,见他没有下床的打算,拿了书又准备开始念。
宁宴抬手压在了书页上,白卿卿不解地抬头,“怎么了?可是听腻了?或者我给你寻两本书来你自个儿看?”
“不用,我只是在想一件事。”
“大人有何事想不明白,尽可以问我,只要我能为大人解惑,必定尽力而为。”
她温柔的语气,谦逊的态度,再加上姣美的面容,体贴的举动,这是天底下男子都拒绝不了的柔顺。
宁宴慢慢往后靠在床头,浅浅地勾着嘴角,“你不觉得你对我顺从得有些过分?你根本不是这样的性子不是吗?是因为我受了伤,在你眼里就变成了弱者,需要人同情?”
白卿卿愕然,“大人为何会这样想?您受伤了我照顾不是应当的吗?”
“淮西每日受伤的也不在少数,怎么不见你这般殷勤照料?”
“我也不认识他们……”
“那你就认识我了?我对你而言,不也只是个不相干的人,嗯?”
白卿卿目光闪烁,眼前的大人脸上邪性的表情,看着会让人从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害怕来,她清楚地确定,这确实是一个陌生的,不相干的人。
她也知道,这位大人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这种时候不要激怒他得好。
“我之前就说过,我对大人十分敬仰,大人的威名如雷贯耳,为了玄朝做了许多事,身为玄朝子民,见大人受伤,又怎能事不关己?更何况您还是为了对付临王,让淮西乃至玄朝百姓免于战乱之苦,照顾大人是应该的。”
白卿卿轻轻柔柔娓娓道来,无论从语气还是态度上都无可挑剔,按着她这段时间的经验,大人应当不会再继续发难才是。
果然,大人对她的话似乎很满意,并没有再接着阴阳怪气,谁知白卿卿才悄悄松了口气,就见宁宴忽然掀开衣衫,一把将温江刚包扎好的布巾给撕了下来。
白卿卿吓了一跳,惊得叫出了声。
换药要将原先伤口处清理干净,还要清理彻底,因此下手不能太轻,清理后的伤口露出了渗血的皮肉,再撒上药粉,十分触目惊心。
“你做什么?”
白卿卿急红了眼,伸手就想抢宁宴手里的布巾。
宁宴高高抬起臂膀躲开她的动作,也不知道是不是扯到了伤口,皱眉吸了口气,白卿卿顿时僵住,不敢再有动作。
她猜不透这个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只能语气急切道,“温大哥特意交代了不能碰伤口,赶紧包起来好不好?我帮你包好不好?”
宁宴脸上又不见半点痛意,方才的皱眉仿佛是幻觉,他嘴角还噙着笑,漫不经心地甩着撕下来,沾满了药和血的布巾。
“你急什么,伤在我身上,也不会疼到你那儿去,我不想捂着伤口,就这样露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