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巷子里纳凉的市民见郑好运来了,他们走过来说了一句公道话:
“建筑师傅们压根就没有进过大院,连汽车站都没有去过,他们上厕所去的是解放路的公厕。”
“真不害臊,拉不成院子,把火气发泄到建筑师傅身上。”
郑好运听到这里,对他们更没有好脸色:“谁家丢了钱!”
没有一个人应声。
“我再问一遍,谁家丢了钱。”郑好运怒吼,脖子和脸涨红。
依旧没有人应声。
“刚刚你们骂的挺欢的,现在都哑巴了,你们还是不是娘养的了。”郑好运愤怒摘下警帽。
汪干事不顾同事拉拽,他挤到前面,梗着脖子说:“小孩子跟外地人开玩笑,外地人找工会说明情况,咱工会干事又不是不讲理,肯定批评教育小孩,再让小孩父母管教小孩,但是外地人绕过工会直接找上了罗跃富,给咱们工会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咱们心里不舒坦,想给外地人一个教训,就给他们一个小小的教训,没想把他们怎么样。”
“汪干事说的对,我们就是想小小教训他们一顿,没真想把他们赶出淮市。”大院住户附和道。
第065章 65
“你们汽车大院真厉害, 直接跳过国家的行政司法机关教训人,你们是这个。”郑好运竖起大拇指,有一部分人倨傲翘唇, 眼中尽是得意, 郑好运笑了笑, 汽车大院住户眼里的得意更甚,用高人一等的姿态挖苦一帮满脸污垢、衣衫褴褛的外地人, 郑好运眼里的笑容冰冷, 他挤了出去, 径直走进汽车大院,两棵银杏树之间拉了一个横幅, 红底白字落入郑好运眼中, 郑好运眼眶温热迈着正步走上前,庄严肃穆读, “紧密团结在党中央周围,为实现四个现代化努力奋斗①, 汽车大院有资格拉这幅横幅吗?”
汽车大院的路两侧拉了许多横幅, 标语丰富,有宣传计划生育的,有鼓励孩子学习的, 有团结友爱的,有坚决拥护马列毛的,有坚定跟着党走的,真是积极又热闹。
汽车大院的居民每次进入大院, 心情美好, 心底冒出幸福,走出去腰板都挺得笔直, 和人交流都底气十足。
郑好运居然诋毁汽车大院,他们怎肯依,纷纷把矛头指向郑好运,讨伐郑好运。
林北把自行车停在安全的地方,他站在拖拉机上,眼里装下了所有人,汽车大院的居民愤怒扛起正义的旗帜抨击郑好运,巷子里的市民不忿怒瞪工会干事,二十三个工程队成员拿衣角按压眼睛,林北再一次眺望低矮的屋舍,掏出昨天晚上他捡的报纸浏览一遍,把报纸折好装进包里,撇头看西侧的夕阳,把视线落到小淮巷里。
他跳下拖拉机,拿安全帽戴在头上,走进小淮巷。
“这条巷子是南北走向,原来的院墙也是南北走向。”林北蹲下来,从兜里掏出石灰在地面上画一条南北巷子,在右侧画了立体的汽车大院,在左侧画了一簇房舍。
林北不大的声音传入靠他最近的市民耳中,市民对林北画的东西好奇,他们走过来。
“建房讲究五气,地气、门气、衢气、峤气、空缺之气。这一片区域地势和土壤构造都绝佳,地气好,房屋坐北朝南,每家房子间隔合适,门气好,我们再来看衢气,这一簇屋舍前是建设路,后是解放路,一条宽敞的巷子连通建设路和解放路,衢气原本也绝佳,却被一道墙、一道拦网破坏了,我们再来说峤气,”林北画出院墙,“院墙右侧是汽车大院,夏季东南风吹进汽车大院,冬季这堵院墙挡住了西北风,这堵院墙的存在不仅让汽车大院围合适度,还能通风、防风,通风有降温作用,防风有御寒作用,这堵院墙真是好院墙。我们再来看看院墙左侧,夏季,这堵院墙拦住东南风,冬季,这堵院墙把西北风截到院墙左侧,这堵院墙的存在不仅让左侧屋舍围合过紧,还能不通风,不防风,空气不流通导致闷热,不防风造成不御寒的后果。②”
“至于空缺之气,公共空间狭小,在视觉上给我们造成这一大片屋舍紧凑的错觉,让住户不由自主心情不好,郁郁沉沉,无缘无故突然发脾气。②”林北话毕,把石灰装入兜里,掸了掸身上的灰,迈着轻快的脚步离去。
他的这番话却给市民们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他们之前愤愤不平汽车大院占用他们的地,那现在他们愤怒汽车客运站工会阴损,汽车大院倒是花团锦簇,他们这里却成了暗淡无光的阴郁之地。
好巧不巧,就在这个时候,孔国贤把工会主席和居委会主任带过来。
工会干事联合大院居民给这群外地人一个教训,段绍育是知道的,他故意躲了起来,就算后来孔国贤找到了他,他也尽量拖延时间。他看着墙上的金鸡挂钟上的时针和分针都指到了六,他才磨磨蹭蹭跟孔国贤过来。
工地上只有外地人,段绍育瞳仁震荡一下,居民们在大院里围成了一圈,段绍育眼里闪过困惑,走过去看他们在搞什么,结果被一群市民围住。
“工会被你弄得乌烟瘴气,我们这群跟汽车大院挨边的人也被你弄得苦不堪言,你真是不干人事。”市民们一句接着一句骂段绍育。
“你怎么辱骂人呢,不许动手动脚,我报警了。”汽车大院居民怎么辱骂工程队,怎么推攘工程队,这会儿,段绍育全经历了一遍,身上的白色衬衫狂乱挂在他身上,还好里面还有一件背心,要不然他当场羞愤而死。
他踉跄扶正眼镜,举手向孔国贤、居委会主任侯红霞求救,求救声被市民的讨伐声淹没。
侯红霞曾不止一次找段绍育配合一下她的工作,可段绍育看不起女同志,不愿意配合她,工会干事看到她吃瘪,特别牛气说汽车大院不归街道办事处管,小小的居委会主任也别想对汽车大院指手画脚,侯红霞不止一次被工会的干事气哭。她看到段绍育的遭遇,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焦急问:“孔主任,咋办?”
“找公安处理吧。”孔国贤不紧不慢说。
侯红霞立刻领会了孔国贤的意思,她和孔国贤闲唠嗑:“你不是说郑公安跟你一块来的吗?他人呢?”
“是一起来的,小郑人呢?”孔国贤爬到拖拉机上眺望汽车大院,郑好运被汽车大院的住户围在中间,大家只是激烈说着什么,没敢对郑好运动手动脚,孔国贤暂时没有过去给郑好运解围,他下了拖拉机,朝侯红霞招了招手,带侯红霞到工地。
林北从小淮巷回来就开始安抚工程队成员,孔国贤、侯红霞站在一旁听了一会儿,等林北把工程队成员的情绪安抚好了,孔国贤才出声:“大家好,这位是西东街第一社区居委会主任侯主任,咱们脚下这一片区域,解放路路北那一片区域都属于西东街。”
“孔主任好,侯主任好。”工程队成员紧张喊。
“你们好。”侯红霞笑着说,“今早老赵跑到居委会喊谁比他起的早,跑到男厕扫厕所,和他抢饭碗,老赵喊了一个早晨,也没有人认领这件事,咱居委会的同志们觉得挺稀奇的,帮老赵打听这件事,可惜没打听出结果,还是中午铁道社区居委会的一个同志找我们协商一件事,他听说了这件事,跟我们说稻花村集体建筑工程队成员用怀庆三路的公厕,每回用完男厕,他们都会打扫男厕,咱们这里也有稻花村集体建筑工程队,这下子对上了,找到了偷打扫男厕的人了。”
“你们是这个。”侯红霞竖起大拇指,“用自己的实际行动维护了这座城市的干净整洁文明。”
工程队成员眼睛闪闪发光,脸上露着傻气的笑容。
孔国贤又鼓励工程队成员几句,才和侯红霞过去解救郑好运。
三人又磨磨蹭蹭去解救段绍育。
段绍育被解救出来,却得到一个让他当场晕过去的消息,傍晚六点钟之前,如果汽车大院要拉院子,市民们还允许汽车大院占市民们宽二十厘米的地,但是六点钟之后,市民们不允许汽车大院占他们一丁点地。
段绍育挺住没晕,苦口婆心劝市民们以大局为重,别为了一己私利损坏汽车客运总站的形象,他说到汽车客运总站是对外的门面子,汽车客运总站好了,市民们脸上有光,这份光荣是汽车客运总站给市民们赚的,又说到汽车客运总站和汽车大院是不可分割的。
段绍育站在郑好运身后激|情澎湃演讲,工程队成员靠在砖垛上扭头看段绍育演讲,他们怎么听怎么觉得段绍育的声音难听,段绍育的话让人难受。
林南首先受不了段绍育的声音,他离开砖垛,走到路灯下坐下。
林北拧紧盖子,到压井那里洗毛笔,又返回原地查看红纸上的字,见墨水干了,他把红纸对折塞进篮子里,走到路边挨着林南坐下。
林南撇头,静静地盯着林北:“小北,你说段绍育会如意吗?”
“你希望他如意吗?”林北抱着后脑勺问他。
“我不希望他如意。”林南瘪嘴说。
“那他肯定不会如意。”林北仰头,发着柔光的灯泡嵌入他眼里,尽管一群小虫子包围了灯泡,但灯光仍照亮了林北的瞳仁。
林南抱着膝盖,学林北仰头,路灯真好,他怎么看都看不厌。
林北撇头看林南,又看已经离开砖垛拿盆到公厕洗澡的工程队成员,林北咧嘴笑,把视线又移到路灯上。
夜里,大家躺在竹席上进入梦乡,林北躺在竹席上枕着手臂想事情。
清晨,林北精神抖擞爬起来,跑到姑娘巷又买了一个小竹篮,找老板要了一张红纸,他跑回工地,拿毛笔在红纸上写字,他把红纸放到一旁,往四个小篮子里拾咸鸭蛋,每个小篮子装了二十二枚咸鸭蛋,还余了两枚咸鸭蛋,林北把咸鸭蛋装进兜里。
吃完了早饭,林北骑车离开。
林北先去西东街第一社区居委会,侯红霞正在擦玻璃,林北扬声喊:“侯主任。”
侯红霞转身,她还未做出反映,掌心上多出一个小竹篮,入目的就是一张红纸,红纸上写着:送你一篮“稻花村咸鸭蛋”,阳县永新乡稻花村集体建筑工程队送。
侯红霞拿起红纸,就看到圆滚滚的咸鸭蛋挤在一起,朝阳的光辉洒在蛋壳上,青青的蛋壳泛着柔光,一枚枚咸鸭蛋显得格外的可爱。
林北骑车前往金阳街道,给街道办事处、和庆居委会、世纪居委会送咸鸭蛋,他把篮子放到孙德川主任、姚斌主任、丁继英主任手里,笑着挥手离开。
林北又到望湖街道派出所门口等郑好运,郑好运出现,他塞给郑好运两枚咸鸭蛋,眉眼飞扬骑车离开。
他又回到了汽车大院旁边的工地,把自行车和树锁在一起,开拖拉机到怀庆二路接工程队成员到金阳街道。
到了怀庆二路,林北吆喝他们上车。
赵小曲等人从脚手架上下来,抱工具和行李登上拖拉机。
林北开拖拉机先到和平北路,把第一小组放到淮大对面,跟第一小组交代怎么拆房,着重强调要保留青梅树,他才开车到和平西路,把第二小组放到小洋楼前面。
大家还没有拆过小洋楼,林北留下来指挥他们拆小洋楼。
在拆小洋楼之前,林北拜访了小洋楼附近的居民,跟他们说拆房子的时候会产生噪音和灰尘,希望他们能够见谅,并且希望他们可以把衣物暂时收进屋里,并关好门窗。
有人觉得林北的提醒很贴心,有人却没给林北好语气,他们不会因为林北拆房子而打乱自己的习惯,他们该晾晒衣物还晾晒衣物,该开门窗通风照旧开门窗通风。
第066章 66
“别人跟你非亲非故, 凭什么要方便你呢。”林北蹲在电线杆下挠头,他腾的一下跳起来,弯腰抖后劲处的衣服, 一撮烟灰落地散开, 眨眼间就被夏日的风吹的没了踪迹, 林北啧道,“尸骨无存啊。”
文化宫周围的街道宽敞、干净, 隔几百米就有一个圆筒果皮箱, 被刷上了暗色绿色油漆, 果皮箱边上有一个四四方方的痰盂,被刷上了米黄色的油漆。
上回林北骑三轮车载着钱吉祥、王晓冬逛文化宫周边就注意到了果皮箱和痰盂, 林北当时非常诧异。九二年, 报纸、电视新闻、影片铺天盖地讲美国好,就在那一年, 市里举办第一届中学生英语竞赛,总决赛在文化宫的体育场举办, 当时聪聪代表县实验中学参加竞赛, 一路闯进总决赛,县实验中学的校长亲自带队前往文化宫,他骑车载好好从村里出发到文化宫, 他俩到了文化宫才知道市长、市|委|书|记临时决定过来观看比赛,举办方收到通知立即对原有的方案做出调整,给一群教育人士、有地位的社会人士、劳动模范发入场券,聪聪给他俩第一版入场券作废, 保安不让他俩进入。
他俩蹲在路边, 身边就是四四方方的垃圾桶。
短短十年间,街道上的果皮箱三个字消失了, 出现了另外三个字垃圾桶,痰盂……消失了。
林北把烟头丢进果皮箱里,跑到供销社买了四节水管。
回到小洋楼,林北从工具堆里找出一节铁丝,他拿老虎钳截断铁丝,用铁丝把四节水管接到一起,把水管丢到一旁,打开井盖,关掉小洋楼的总水阀,拿工具截断水管,在外边装了一个水龙头,他把水管的一端戳进水龙头,拿铁丝固定住水管,喊周虎和何湾捋水管,他过去开打总水阀:“你们浇房子,我去租一套脚手架。”
说着,林北拧开水龙头。
何湾在中间拽水管。
周虎举着水管浇墙,回头喊:“北哥,咱不是拆墙吗?为啥浇房子?现在租脚手架,是不是太早了?”
“站在脚手架上从上往下拆房子,少起灰尘,再加上墙体被水浇透了,更起不了什么灰尘。”林北指着周围的建筑物,虽然许多房子是青墙灰瓦,外墙没有粉墙,但它们依旧是淮市最好的房子,街道干净整洁,没有一点儿垃圾,“它们这么好,咱不舍得把它弄得灰头土脸。”
水溅到周虎脸上,周虎下意识抬手背抹脸,脸上留下一滩污渍,周虎傻笑的脸和背后整洁的建筑物融为一体,那块污渍是那么的突兀,大伙儿笑着跑过去,抱着周虎的脑袋揉,周虎手中的水管乱晃,水柱朝四面八方甩去,大伙儿很快湿透了,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一起扶着水管浇墙。
林北把拖拉机留了下来,他乘公交车回到汽车大院旁边的工地,骑自行车到新华路边上的杨柳村租脚手架。
杨柳村在七九年被划入淮市,它如今在榴城街道的管辖区内。
林北催张伟赶紧把脚手架送到和平西路1105号,怀庆二路赵永胜新房那里还有一套脚手架租期快到了,林北又付了两个月的租金,打算把那套脚手架弄到和平北路,林北又租了联排房的脚手架,租半年,叫张伟明天把脚手架送到建设一路103号。
张伟撂给林北一根香烟,从抽屉里拿出摇把,撑着桌面跳到外边,吆喝道:“大生意来了,别睡了,都给我起来干活,把六号脚手架搬到拖拉机上。”
一群光着膀子的汉子从木板上起身,把脚手架往车上搬运。
半个小时后,张伟开拖拉机离开,林北骑车跟在后面。
到了地方,张伟和跟车来的两个伙计把脚手架卸下来,他开拖拉机带人离开。
林北喊人搭脚手架。
众人搭好脚手架已经中午了,林玉章骑三轮车和赵二棍过来送饭。
“北哥,对面已经拆了半个院子了,你们这里咋还没开始呢。”林玉章震惊道。
“下午就开始拆房子。”林北上午回了一趟汽车大院那边的工地,由于时间赶得紧,他没留意观察汽车大院、市民、工程队成员的情况,他边打饭边问林玉章,“汽车大院那边的工地没有出现什么状况吧?”
“没出现状况。就是……”林玉章挠头,不知道咋讲,“就是有人说我们工程队和汽车大院八字相冲,汽车大院和我们对上,不会讨到好,好多人都信了,连工会的一些干事都相信了。还有,我今天上午和二棍到菜市场买菜,汽车客运总站后厨的采购员也来菜市场买菜,那三人看到我俩,立刻躲的远远的,有一个人没有注意脚下,踩到烂菜叶子摔了一脚,腚先着地,当场动不了了,被他的同事背去医院。”
“我跟两个摊子的小贩子订了两个星期的菜,让他俩跟我到西东街第一社区居委会找侯红霞,咱仨当着侯红霞的面说清楚当时的情况,他俩帮我作证我没有碰过那个采购员,我不放心工会的人,我又带他俩到街道办事处,咱仨又跟孔国贤说了当时的情况,我们仨在孔国贤和会计的见证下留了字据。”林玉章捂着衣兜,这里装了证明他清白的凭据,丢不得。
林北停止扒饭,抬头说:“这么谨慎,可以啊你。”
林玉章嘿嘿笑:“我这不是怕被人冤枉嘛。”
林北点头,跟他说:“我订的是两个一号脚手架,张伟明天把脚手架送到工地,你回去的时候跟大家说一下。”
“行。”林玉章让赵二棍把大甑子放到车斗里,他蹬三轮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