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时她是会说话的,就在梦里。
在那次他率军昼夜奔袭,斩首狄羌六千人,将他们的尸首封土堆成京观,回城的那个夜晚。
欢庆过后,他饮酒大醉,头疼地不行,吞吃一整瓶药,咽进去后,才好许多。
他躺倒在床,疲惫地阖上眼,逐渐地,昏沉睡意里,他再见到了她。
就在他的床上。
他一下子将她揽困在双臂里,俯身下去,急迫地去亲她。
她倏地在他怀里挣扎起来。
“三表哥,你放开我!”
他顿时停下,低头看她。
他终于听到了她的哭声。
她拼命地捏拳打他,用脚踹他,眼眶通红地喊道:“我已经定亲许执,你怎么能这样做!”
她不应该在他的床上叫别的男人名字,还是那个即将要嫁的人,就像是控诉着他,让他一遍又一遍地为那时的犹豫而悔恨。
他又有些额角泛疼。
让她得了机会,就要往床下爬,他不及多想,一把抓住她纤细的脚踝拉了回来,压在身.下。
“这才过去多久,你就喜欢上别人了!”
在那些一封封传回北疆的信件里,他得知了她与许执之间的事。那些本应该发生于他与她身上的事。
他口不择言,乃至蓬勃的怒火,让他再次朝她吼道。
“你不是喜欢我吗!怎么可以喜欢上别人!”
他恼怒地都不愿提到许执这个名字。
她却只知道哭,双手被制住,明眸盈满泪水地仰望着他,咬着唇,一副惧怕的模样,嗫喏抽泣:“三表哥,我不喜欢你了,你放开我,放开我啊。”
可他放不开啊,被她哭地头愈加疼,心口也痛,低声哄着。
“乖些,别哭了。”
“我也喜欢你。”
“你之前不是听我的话吗?别再哭了。”
他低下头,捏住她的下巴,将她潸潸流下的泪水舔吃。
这是梦,他明白,因此他做什么都可以,但看到她委屈地哭,他还是忍不住摸着她的脸,指腹磨过她的眉眼,看着她满面的惊恐,尽量放柔了嗓音。
“别怕,只是梦而已,别想那么多,他又不知道。”
他挑落了她单薄的衣裳,埋首下去。
“不行,不行。”
她还在哭。
他终于丧失了耐心,将那团今夜,尚未来得及清洗的帕子塞进她的嘴里。
她呜咽两下,再发不出声。
他不想听到她哭。
……
在闻到她身上那股清淡的馨香花气时,他克制不住地想往下。
但在一个抬头间,他看见她乌发尽散,唇瓣嫣肿,浑身不着寸缕,眼神涣散地躺着,晶莹的泪顺着眼尾滑落进枕里,无声无息地,不再挣动一下。
透过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他见到癫狂的自己。
“曦珠。”
他一刹莫名害怕,慌忙将那团污浊拿开,她趴下干呕起来。
“我错了。”
“曦珠,我错了。”
……
他抱着她,不断地道歉。
但在她回首时,他看见了一个不曾见过的,冰冷怨恨的眼神。
“噔”地一声。
马车被路上一块翘起的石板硌了下,卫陵惊醒过来,方才只是休憩。
他的脸隐在阴影里。半晌,他缓松口气,按两下眉心,又笑起来。
都是些不着边际的梦境,还是前世的。
*
平日夜里,曦珠该在亥时初入睡,但卫陵一直未来找她,她不敢睡过去。
过了端午后,天气一日日热起来。
她没在床上躺,穿着薄白的里衣,曲腿趴在膝上,坐在靠窗的榻边,手里拿着新做好的香缨带,苍葭色,比之前玉髓绿的颜色要深些。
她做了一天,花纹更精细复杂。
微微晃动,百数的流苏穗子也跟着飘荡。
今晚,想必他又在外宴请那群朋友,不知几时回来。
曦珠有些困了,眼皮直往下搭,枕着膝泛睡过去,忽听一声声的轻声呼唤:“曦珠,曦珠。”
她迷糊地睁眼,见他正坐在身前,垂眸笑看她。
卫陵敛淡了笑,低头愧意道:“抱歉,我来得晚了。”
今晚,她知道他要来,在青坠走后,又将窗栓打开。
他才得以自己进屋来。
曦珠抬起头,揉揉朦胧的眼,声音携着醒后的软哝。
“你才回来呀?”
卫陵听着,不知为何有种熨帖的暖意,从心上静静地流过,慢声解释道:“两刻钟前回的。去了一趟破空苑,换过衣裳,洗了个澡,才过来找你,怕身上的酒气留在你屋里,明早被人察觉。”
“嗯。”曦珠应声。
看他穿着的薄紫袍衫,襟领隐约有湿意,再往上,鬓角也还没干透。身上有澡豆的清香。
她随口问道:“你喝得多吗?”
关切的话,让卫陵不禁莞尔。
“只三杯,听你的话,怕伤身,不敢多喝。”
今日的他,比起往常要温和许多,都没再说些逗弄她的话,就连神情也低柔。
“我听青坠说你近日在找书看,便回去翻找了,把前几年看过的带来给你,我觉得挺有趣味,不知你喜不喜欢?”
说着话,他将放在桌上摞堆的四五本书,递来她面前。
曦珠早知青坠被收买,有什么事都与他说。他问什么,青坠也是直说。
起初有愤怒,但现已不管。
她接过书,随手翻了翻目录,都是志怪传奇。
能被他看过又拿来的,该不无聊。
卫陵见她收下,便道:“等你看完了,让青坠送还回来,我再找给你,我那里还有许多,其他书不爱看,就这种写些妖魔鬼怪、悬案志异,尤其喜欢。”
“好。”
曦珠点头,准备将做好的香缨带送他。
却四处遍寻不到,分明睡时还握在手里,掉也只会落在榻上,却哪里都没有。
“在找这个吗?”
曦珠闻言转目,才见香缨带早在他那里,都已揣入怀里,现又从衣襟内,扒拉出来给她看。
卫陵望她还有些昏的迷糊样子,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唇角上扬。
“我知道你是送给我的,所以自己拿了,不算偷,是不是?”
便在那“偷”字才出口,窗外的院里陡地响起开门声。
曦珠瞬时清醒,眼眸瞪圆了,慌张探身过去,扶住他的肩膀,伸手捂住他的唇鼻,让他闭嘴。
她的心乍然跳动剧烈,听着那脚步声,轻轻悄悄的。
若是青坠,不用担心。
只怕是其他人。
是谁的?
不是蓉娘的,她分辨得出,蓉娘的脚步有些沉。
曦珠的气息全然屏住,盯着窗上糊的藤纸,月光清透,上面绰约地映着那棵杏树的影,草丛间窸窸窣窣,等着外面的动静消停。
卫陵被捂地有些窒气,憋不住了,他轻捏了下她的腰,让她低头看看自己。
谁知曦珠这一低头,才发觉他那么高的个子,光是坐在榻上,都比常人高出一截来。
倘若从窗外看,难免看不见影子,猜出她房里有一个人。
就在这念头冒出时,就听从窗缝钻进的声音。
“姑娘,你还没睡呢?”
是那个叫小圆的丫鬟。
曦珠登时头皮发紧,一下跨坐到卫陵身上,按住他的肩膀,将他上半身给压倒在榻上。
这动作实在太过迅猛,横跨过去的那条腿便撞上了榻上的桌脚,她闷痛一声,抿唇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