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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朝汐_分节阅读_第63节
小说作者:香草芋圆   小说类别:重生小说   内容大小:659 KB   上传时间:2024-08-29 19:55:41

  白蝉深深地万福退了出去。

  荀玄微转过大屏风时,手里提了个四四方方的小笼,以黑布覆盖住,看不出内里放置了什么物件。

  黑布显眼,阮朝汐一眼就留意到了。

  荀玄微提着小笼,在她的注视里缓步走近。

  “主院四处都在修葺翻新,堆满尘土碎砾,并无太多地方可以走动。”他把黑布笼子放在阮朝汐面前。

  “这次回豫州,这些笼子也从京城带回来。我挑了一只格外出色的,希望阿般喜欢。”

  覆盖小笼的黑布落下,笼子里的黑白两色兔儿受惊地竖起粉色长耳,乌溜溜的眼珠子瞪得滚圆,和笼子外阮朝汐微微睁大的乌黑眸子对上了。

第53章

  阮朝汐抚摸着膝头的小兔儿。兔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 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趴在她膝上动也不动。

  黑白分布的罕见毛色,垂下的粉嫩长耳。可爱是极可爱的。

  “啊……”手指突然被扎了一下, 她吃痛地缩手。兔儿其他地方的毛柔软,没想到后背上却有几撮坚硬的短毛, 仿佛柔软的松针,她的指尖一不留神被戳了下。

  灯影晃动, 荀玄微俯身过来查看。

  “这些都是精选育种下来的兔儿, 后背的毛质极硬, 专供闲暇时制几只紫毫笔。让我看看, 可扎破了?”

  阮朝汐的手指被他抬起,在灯光下仔细地端详着。

  扎了一下, 所幸并无血迹。

  荀玄微放开她柔白的手指。“还好没有扎破。可以摸摸兔儿的软耳朵。脖颈处的毛长而柔软, 摸起来很舒服。”

  阮朝汐没应声。她喜爱这些兔儿, 但却不喜欢连自己如何摸兔儿也被人管着。

  随意摸了几下长耳朵, 拿长草逗弄着兔儿的三瓣嘴, 她蜷起手指, 带着几分小心,又去摸后背上的长毛。

  或许是笼子里关久了乍得自由,兔儿竟连逃跑都不会, 趴在她膝头,呆呆地动也不动,只竖起长耳朵,乌黑眼珠警惕地来回打量。

  阮朝汐心里记挂着从醒来就消失无踪的几人。李奕臣驾驶空车冲出重围,钟少白在危急时刻护着她, 陆适之和姜芝至今失去音信。

  手里慢慢地投喂兔儿长草,眼看室内气氛和缓, 她斟酌着问起钟少白。

  “荀三兄,十二郎人呢。”

  她避过钟少白护送她出奔的意图不谈,只避重就轻地问, “他一路护送我出行。醒来不见他,可是回钟氏壁了?”

  荀玄微逗弄着兔儿的动作顿了顿,同样轻描淡写地回应,“在南苑养伤。”

  和白蝉的说辞对上了。

  但‘养伤’二字,让阮朝汐的心里一沉。她想起了黑暗中砸下的杂物箱笼,耳边的闷哼。

  “伤到何处了?”她坐直身,“伤得可严重?”

  荀玄微并不隐瞒她,长指缓缓抚摸着兔儿脊背处的硬毛,“伤在小腿,人动弹不了,伤势么……虽不算轻微,也不算重,还轮不到孔大医出手。莫闻铮在南苑替他治着。”

  银竹捧来一壶清酒,两个玉杯。“郎君,酒来了。”

  “送去小院。”

  荀玄微起身,“主院四处修缮,满地碎石,无处落脚。只有头顶一轮秋月可入眼。小院那处倒是已经好了,景致尚可一观。”当先移步,示意阮朝汐跟上。

  阮朝汐坐在原处没动。

  荀玄微说话向来含蓄,做事多有深意,说一句赏月,前头不知有什么事等着她。

  她不喜欢被人牵引着走,仿佛撞上蛛网的小虫四处挣扎,而猎捕者躲在暗处。她更不喜欢含糊暧昧,索性单刀直入,当面问个干脆明白,一刀死了也好过自己心里胡乱猜度,钝刀子割肉的死法。

  阮朝汐摸了摸兔儿的长毛,抓着耳朵放回笼子里,直截了当地谈起那夜的事。

  “这次奔走豫北,都是我一人的主意,要罚也只需罚我一个。我只有一句话好说,我和荀九郎性情不投,相差甚远,他不知我,我不喜他。罚我可以,荀九郎不是我的良人,我不嫁他。”

  她打定了破釜沉舟的心思,说出口的一番语直且硬,斩钉截铁,毫无女子通常的委婉迂回,仿佛武将不披甲就上了战场,手里一柄长矛不管不顾地往前扎,不是对方见血就是自己见血,做好了最糟糕的准备。

  荀玄微的回应却出乎她的意料。

  既不惊愕,又不嗔怒。接下了她的迎头直击,反倒冲她微笑了下。

  “你不必多想,此事已经作罢了。你阮家长兄过两日便会过来,和我当面详谈此事。”

  阮朝汐原本冷冰冰瞧着青石地,直到听到了‘作罢’两个字,视线才震惊地抬起。

  她摆出破釜沉舟的姿态,荀玄微却仿佛今日心情极好,隔着小笼抚弄着兔儿,眸光显出温柔,唇边噙着放松浅笑,一副极好说话的样子。

  “你不喜他,为了躲避这桩婚事不惜奔了豫北,难道我还能勉强你出嫁?两姓通婚,为了宗族长久交好,何至于两边结成怨偶。在荀氏壁时,我已经和阮郎当面谈过。你既然不喜我家九郎,那这场婚事——就此作罢了。”

  第二次从他口中听到‘作罢’,说得轻松畅意,仿佛悔婚是一件小事。

  阮朝汐进来时,自以为在小院长廊里吹够了风,吹得心里清醒明白。进了书房后,才坐不过一刻钟,头晕目眩的感觉又出现了。

  她坐在小榻边,双手垂拢,目光往下,盯着笼子里兔儿粉色的鼻尖,乌亮的眸子对着里面溜圆的小眼睛,半天没说一个字。

  笼子铁门被打开了。荀玄微把兔儿又取出来,提着长耳朵放回她膝头。

  “好了,心事说出来就好。如今可愿意随我去小院里赏月了?我应诺你一句,只要能说与你听的,知无不言。”

  阮朝汐带着重重疑虑迷惑,跟在身后,出了书房,顺着长檐回廊进了小院。

  月色下的白沙庭院果然有别样意境。

  银竹已经铺好了细簟席,中间放置食案,四把酒壶依次摆放,酒香传入鼻下。

  荀玄微举杯倒酒,示意阮朝汐坐过去。

  阮朝汐整理长裙摆,姿势极端正笔直,以聆听教训的姿态跪坐在对面的细簟席上。

  这种细簟制的坐具她在书房里坐惯了,没想到今晚的簟席居然真的只是薄薄一层竹席,下面没有填充棉物。才坐下去,席面下细小的砂石咯得她膝盖生疼。她无声地抽了口气,强忍着没动。

  荀玄微撩袍坐下,笑睨了一眼过来,“此处除了你我二人,并无旁人,你竟还坐得如此端正?怕沈夫人过来打你手板么?”

  阮朝汐回瞄一眼。对面坐得随性,倚着枫树屈膝而坐,广袖垂落沙地上。

  她默默腹诽,“就算他无礼箕坐,沈夫人自然不敢过来打他手板的……”动了动,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盘膝坐在细簟席上,仔细拍去裙摆的细沙,长裙遮住膝盖和腿脚。

  咯得生疼而不自觉蹙起的眉心舒展开来。

  对面递来一杯酒。

  阮朝汐接在手里,打量了玉杯大小,普通的二两杯。“荀三兄,你知道的,我酒量不大好。”说着就要把酒杯放回盘中。

  “酒量不好就练起来。”荀玄微靠着枫树,仰头饮尽整杯美酒,“哪个生来海量?”

  阮朝汐捧着杯,谨慎地啜了一口。

  她这几年其实酒量见长,云间坞逢年过节时,一轮酒敬下来,喝上十几二十杯都无妨。

  但荀七娘喜欢和她拼酒,她每每拼不过,新年都要喝醉几次。她今晚入小院是来问事的,格外留意酒量,免得喝酒误事。

  小院里各处灯火明亮,空屋再无人居住。

  一整日不言不语地观察下来,她心里积攒的疑惑几乎可以塞满一间空屋了。

  “二郎君的那两房姬妾,已经随二郎君走了么?”

  杯里的酒苦涩,并不如闻起来那么好喝,她喝了一口便放下,抱着兔儿,随意挑了一件和两人关系都不大的琐碎事问起。 “在小院住了那么久,我一面也未见到。”

  荀玄微去望两边空屋,同样随意地应答,“二兄已经整装离去。出行车马未见女子。他那两位藏娇的美人……唔,大约是赠人了。”

  阮朝汐抚摸兔儿的手一顿。眼神没藏住情绪,显露出震撼。

  ……赠人了?!

  荀玄微噙着笑睨她一眼,“有什么可惊讶的。又不是正经纳入门的侍妾,不过是两个歌姬而已。二兄即将出任豫州刺史,岂能耽于美色。转赠美姬,携亲信臣属上任,才是常理。”

  阮朝汐心头的震撼更加剧烈,“二郎君即将出任……豫州刺史?”

  坐镇历阳城的豫州刺史,不是平卢王那厮么?

  荀玄微在夜风里悠然饮尽杯中酒。

  “你在荀氏壁里耽搁了不少时日,不清楚外头的动向。这些时日,我已正式上书辞官,并举荐平卢王殿下继任司州刺史。平卢王殿下苦苦挽留,奈何我去意已决,平卢王慨然承诺,若他继任司州刺史,继任豫州刺史的人选,他将举荐我二兄出仕。”

  阮朝汐:“……”

  他对历阳城里那位平卢王的印象,还停留在上次随七娘偷偷出行,在历阳城外窥得的毒蛇出窟般的狠辣形貌。

  如今不过一个月时日,怎的听起来,竟像是关系极佳的一对好友了?!

  阮朝汐瞠目无言。乌亮的眸子在夜色里微微睁大。

  枫叶被夜风垂落,晃悠悠飘落她肩头。她抱着兔儿。兔儿偶尔动一下粉色耳朵,她以白皙指尖轻柔梳理着兔儿长毛。落在荀玄微眼里,格外乖巧可人。

  仿佛春风拂过千顷大湖,心弦微微拨动,他抬手揭下她发间的红枫叶,又温存地替她捋顺被风吹乱的额发,拨弄正了乌发间的玉簪。

  “这世间本无绝对之事。对错不绝对,好坏也不绝对。筹谋得当,所谓‘坏人’也能引他做下好事。进退失据,所谓‘好人’也能招致灭族大祸。阿般,莫要被简单的对错黑白蒙蔽了双眼。”

  阮朝汐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膝头动也不动的兔儿,思索着。

  时辰耽搁得太久,膝头的兔儿也忍受不了了。小爪子谨慎地移动几下,见抱着它的人毫无反应,大着胆子往地上蹿。

  阮朝汐手一松,兔儿蹦蹦跳跳地穿过沙地庭院,在白沙落下一行欢快的小脚印,不知躲哪处去了。

  “哎呀。”她懊恼地就要起身去追。

  身侧的郎君噙着浅淡笑意抬手一拦,“穷寇莫追。随它去罢。”

  他倒满了自己的空杯,又仔细倒满阮朝汐只喝了两口的玉杯。“你不问我一句,在京城五年,如今为何突然辞官?”

  阮朝汐心里疑虑重重,谨慎地回答,“早就想问了。不知该不该问。”

  “早于你说过,你只管问。只要是你能知道的,我便应答。”

  “为何要辞官呢。五年时日,平步青云,不是件容易的事。杨先生时常说,荀三兄在京城升迁太快,走得是一条险路。时刻谨慎小心,一不留神便会招致灾祸。”

  “走的是孤臣之路,眼里只有天子一人,虽然得了天子信重,却得罪了众多各方势力,而所谓天子信重也并非恒久不变,自然是一条险路。”

  阮朝汐听着,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条陡峭山道。荆棘密布,通往悬崖。

  “好不容易走出一条青云之路,为何又要辞官。”

  荀玄微怡然啜了口酒。 “回了一趟豫州,不想回京城了。留恋故土,留恋故人。”

  “……” 阮朝汐边喝着苦酒边观察他神色。 “当真?听着不像是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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