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听闻副将禀报,说犒军粮饷运到了,还来了两个眷属。又听见外面太子妃的说话声音,高纪连忙激动地迎了出去。
谢敬彦暗感羡慕,到底也随上前去。心下觉得魏妆必是没有此等衷情的,女人今世只愿享受,少见主动地对他缠眷。
谁知掀开帐帘,却见那褐色的实木马车内,先出来了太子妃与小郡主,嘴里唤着“父王”蹦跳可爱。再出来的却是一道鹅黄累珠披风,那玉软花柔,芙蓉不及美人娇,分明是自己日思夜想的爱妻。
帐外风雪呼啸,马车内应是暖烘烘的,把她衬得双颊若扑粉。不知是养花久了越发娇妩,还是她本身婀娜媚惑,在这隆冬寒冷之际,竟然点缀出一抹春意盎然来。
“愣着做甚?郎君不欢迎我来,那可走了。”魏妆作势要转身,被他盯得局促,只好去看远处的操训。
前世大抵夫妻间太过收敛和冷漠,忽而对他热乎一点,也不至于这般夸张。
然而还未容回神,整个儿已经被谢三郎踱步掠起。男人接过她攥着的小暖手炉,将她拥揽入健挺怀抱中。
“日夜期盼见你,以为只能出现在梦中,此刻却让我以为昨夜仍未睡醒!”
“嗯……”
魏妆刹那之下双足离地,发出低低的轻哼。额头被他下颌抵着,感知到那有力的怦然心跳。周围多少将士看着,未来左相他不清凛忌讳了嘛?
是夜风雪呼啸,看不到五尺之外,两军暂歇。
烧着瑞炭的军帐里,因为有了魏妆的到访,而显得春色融融。她真是个气血暖热的女人,此刻的冬夜拥在怀里,就像一道天然的暖炉,香软且媚,叫人舍不得松开手。
瑞炭是因着太子妃与中郎将夫人前来犒军,而临时从都护府运送过来。从前入冬都只给她用最好的银丝炭,不舍得她受丝毫用度上的委屈,然而边军营房里只得这般条件。
谢敬彦爱宠地吻着魏妆的每寸肌肤,继而解开那抹俏耸的蚕衣,很是过了许久,直疼爱得她气息娇虚,才又换去旁处。
魏妆感知着那窄腰下的肆野,晓得空了他几个月,必又要宠得自己半宿难寐,明日清早都无力爬得起来。
她脸腮绯红地调侃他:“昨儿月事忽至,郎君该怎么办?”
“我且忍着,你歇息!”谢敬彦蓦然停了动作,生怕将她抵得太沉。这一次魏妆却是恣肆地放开来了,含羞娇慢道:“骄奢-淫-逸,本老板娘见证名臣的堕落史。”
而后惹艳地抬起脖颈,主动去舔-吻他的下颌,覆手摁住了那道轩然嚣张……其实是存心忽悠他。并无帷帐遮掩的行军床,逐渐地用情摇曳起来,许久才如浪滔迭起般归于平静。
分明是干燥的边塞,魏妆却仿佛在春池中沐浴过,娇羞无力地抵着谢三郎胸膛睡下了。
*
被厥国奸细掳走属实是个意外。隔日傍晚,魏妆在帐外散步,忽见一只小白狐在眼前跑过。雪白的毛皮上沾着暗紫的花瓣,直觉像是有毒。小白狐跑一段又停一段,分外可爱,但或许受伤了,魏妆就追随上前。
不知不觉间发现竟随出了挺远,离着营地有些距离了,她正想返回去。却忽然一只环钩将她拦腰锁住,几个蒙面的厥国大汉将她俘了去。
早前跖揭单于怀疑有人破坏了曼陀罗的计划,谴密探潜入大晋暗查。查到是个花艺精妙的小老板娘,且是谢府三公子的美娇妻,便想动手将她弄来。
谁料魏妆每日两点一线,花坊里前前后后都有人,来去的马车又是个武艺高强的侍卫护送,就一直在等待时机。
等到魏妆主动往边关跑,那就相当于小羊羔自己送入虎口了。正巧明晚跖揭单于摆宴庆祝,就当做给他的开胃小甜点吧,瞧这雪肌弱骨的,看得人一眼就迈不动腿!
“驾——”
魏妆被摁在马背上,冷风冰冽地掠过脸颊,生生地把她从晕厥中刮醒来。她吃力地喊着救命,然那嗓音却怎敌得过奔腾的马蹄声。
忽地不知从哪里闯来百十号人马,个个魁梧健莽,穿着北契游牧的左衽圆领窄袖长袍,面相肖似中原汉人。
领头是个二十四五岁的汉子,日晒累积下的麦色肌肤,五官却清逸。看到魏妆时被她容貌愣怔,继而抬起手中长弓一箭射了过来。
魏妆眼睛闭上,以为这一世没过彻底又得结束了,真是好生遗憾。岂料却是马背上的绑匪被射中倒下,她身子一沉,滚落到雪地中。等到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然在谢敬彦一道熟悉的怀抱中了。
看着男子俊美无俦的脸庞,和那眉宇间的担忧,魏妆忍不住劫后余生般的滚落下泪珠。
她可不能死于他之前,还有花坊里的钱也没赚够。
四周是陌生的小寨,篝火烧得暖和冒星子,言谈之间听着是汉话——竟然遇到了谢敬彦一直在找的昔年庆王散部。
而领头的那个男人,乃是鹤初先生多年前失散的兄长段鸣羽。当年大理叛乱,一直以为大理太子年幼的长子被箭射中了,然而中箭的乃是用被褥裹出的人形,仆从抱着段鸣羽一路逃难,在边关遇到了庆王散部,就在塞外生活了下来。
段鸣羽显然已经听谢敬彦说起鹤初还活着,溢出感激和欢喜的笑颜,对他们夫妻两个很是热情周到。
再继续听一番谈话,原来当年庆王的散部一直知道是跖揭单于干的,只这些亲兵部将们始终认为,王位应该是从熙德帝传位到高勉再到庆王高迥一脉,故而对仁宣帝与淳景帝不满。庆王中箭伤亡后,散部不愿意再回到大晋,而是游散在边塞,伺机找那狡猾的跖揭单于报仇。
听庆王的参将还说,庆王并未见过未婚妻焦氏,焦皇后所生的太子高纪必然是淳景帝亲生,否则他们早就回京都支持高纪了。
散部们最近几个月,听乌千舟放出来的消息,说厥国的燕珈公主乃是当年在狼群中被庆王所救的女子,而那义子宇文练实为庆王与燕珈公主的遗腹子。晓得庆王还有至亲血脉留在世上,年过半百威武不屈的旧部将竟是喜极而泣。
时近年关,本来一干人等照例要借机去挑跖揭单于的麻烦,顺便见见宇文练,正巧路上偶遇一汉女被厥人绑票了。但见那肤容衣饰,非官及贵,身份必有来头,段鸣羽便随手救了下来,与随后打马紧追的谢敬彦和骁牧等人碰上。
夫妻二人遂在小寨的帐篷里住了一宿,次日带了散部头领与段鸣羽一同回晋营。
是夜厥国那边进展顺利,四千晋军趁着诸长小官臣饮酒庆祝之际,将王庭四面围得密不透风。宇文练率先弑了跖揭单于的脑袋,报了杀父之仇,扶持查骕王夺权上位,又在晋朝的托举下,将局面坐稳下来。
二月初三日,厥国与大晋、北契签订不战合约,归还北契四城,从此向大晋四年一朝贡,边关民生和睦往来。兹国萎萎缩缩了良久,见状无奈,只得也向大晋称臣服软,并送王子前往做质子。
二月中旬魏妆先回了京都,次月太子与谢敬彦也回朝,率军凯旋而归。本以为仅那一晚在散部的寨子里,忘了服下避子药,理当无事,谁晓得忽如一日泛呕,接连嗜酸犯倦。寻来大夫一把脉,竟然是提前有了喜讯。
毫无准备的喜脉,这可怎么办才是好呀?
第108章
太子凯旋而归, 淳景帝在京中喜出望外。太子首次亲征,竟与不过二十弱冠的谢三郎一起,取得了这么大的收获, 可谓是捷报连连啊。
谢家果然代出名臣也,不愧为百年陵州谢氏, 先帝诚不欺吾!
此番出师大捷,不仅收拾了跖揭单于, 为当年的庆王报了一箭之仇。还助力查骕王上位,使得厥国从此信服大晋, 至少数年内可以进入休战期, 容边塞百姓休养生息。
谢敬彦还找到了庆王的遗腹子和旧部,堪堪地撇清了多年来淳景帝背上的锅。虽然淳景帝一贯秉承清者自清,但能经过庆王旧部亲自说明, 当年射出暗箭的乃是厥国单于, 于他可谓大快。
重要的是, 太子的身份也澄清了,从此帝后在朝臣与太后面前总算有了足够的底气。当然,为了所谓的天家礼数颜面, 淳景帝没有解释对焦皇后一见钟情的过程, 仍然坚定让人觉得太子是早产。
皇帝为宇文练改名为高练,又举行了祭祖入宗仪式, 封高练为端贤王,将原庆王府赏做京都府邸, 另赐千名奴仆及百顷禄田。
昔年的散部将领们也都年近半百了, 皆可安家赐宅于京都或者籍贯。
只高练在塞外过得习惯, 便求请皇帝赐旨,让他与散部在帮助段鸣羽、鹤初兄妹复仇上位后, 仍旧回北契边关游牧而生。
皇帝酌情思量,欣然允之。
此番出征,谢敬彦立下了显赫功劳,他年纪轻轻已官至四品中郎将,又兼礼部主客司郎中,暂时职位莫须变动。皇帝便加赏了他半年俸禄、十顷职田,另一月的休假期。
鹤初先生经过了天池司门半年多的施针治疗,毒蛊已经清得差不多了,日常皆已能够看清轮廓与颜色。
谢敬彦班师回京那日,她睇一眼马背上男子清挺的仪容,那一瞬间的惊叹与释然便沁入心底。
果然是自己勾勒出的矜贵凌厉谋臣风范,一身气宇甚至比她预想的还要卓秀,令人莫名不敢注目直视。连与他三岁的年龄差都仿佛被这道清气碾过,崇仰之意油然而生。
再看一眼他身旁的少夫人魏妆,鹤初从前听声识人,只觉温柔娇媚。待见到真人站在眼前,竟远比娇媚二字形容得了。女人明眸善睐,姿容绝艳堪称京都无二也,行止间更可见明快利落,才貌兼具。也不奇怪她怎的才来京都,就处处那般殊荣傍身了。
鹤初先生心底的那一丝憧憬或惆怅,自此便荡然消散了,只剩下了衷心的羡慕与祝福。
晓得唯一的兄长不仅没死,还多了个表兄高练,鹤初倍感欣慰。对谢公子表过感激之后,兄妹俩先在瑞福客栈聚了几日,便一同搬去了高练的端贤王府上住。
兹国既已归降,魏妆识破曼陀罗花一案的功劳,却不需要再遮掩了。况且她冬日远赴边关犒军,还险些因此被俘,所幸偶遇了庆王散部,又可当做立下另一件大功。
男郎既都有赏,女郎也要加赏。这次不仅要赏赐,还要光明正大、有理有据地赏,绥太后特颁下懿旨,封了魏妆为馨乐县主。
馨也,既寓意花的馨香,又有品德美好高尚之意;乐则表赞她大方泰然的和乐行止。县主乃正二品的封号,通常只有一品王公大臣们府上贤德的嫡出女儿才予以册封,魏妆得此嘉赏,可谓隆宠光耀非凡呐。
赐封的绶带与章册送来谢侯府上,魏妆双手互搭于胸前,恭敬地领下了赏赐,心里好不畅快。
上回焦皇后本要赏赐县主封号,她就已心动了,只那时的局势并不适宜。眼下过去数月,内平外稳的,能得此殊荣傍身,她乐意万分!
她既授了馨乐县主的封号,就相当于是谢府仅次于罗鸿烁的诰命。今后谁人再敢无事生非、滋事挑衅,那就是无视大晋朝纲,无礼宫中的绥太后,魏妆当场惩戒刮脸都无可置喙,送到官堂上还须受鞭打与广而告示。
大房的汤氏与姜氏婆媳俩个跪在院中,眼热得都快要冒火了,却还得做出一副恭维恭喜的表情来。
你说她这般姝绝大美人儿,怎就如此好命吧?一入京便把风月不沾、怀瑾握瑜的三郎给迷住了,自个还走到哪儿招人喜欢到哪,什么好事妙事都主动往她跟前凑。
看来今后再拿捏二房不得了!
但魏妆并不准备和俩婆媳作难,她们既想争掌中馈,那就掌去吧,魏妆乐得逍遥自在。
宗主是谢敬彦当着,谢氏的大产业都握在这个俊美男人手中,魏妆吃穿用度精奢考究。白日男人容色养眼,夜里-器-大活好勤快卖力,日子纯纯过得是享受。
至于院宅里那些操心不讨好的事儿,谁爱干谁干去,她专注伺弄自己的花坊,还想趁此时机多赚体己钱呢。
若要说汤氏还有什么能平衡的,却也有一桩。比如大少夫人司马氏生下了个大胖小子。这算是谢侯府长房的曾长孙了,小家伙生下来白白胖胖,肉乎乎的,足有八斤二两重。且并没有折腾司马氏多久,不到半个时辰便顺畅地生了下来。
罗老夫人从上院赶过来瞧,直瞅得那是合不拢嘴啊,当即赏赐了司马氏八匹绸缎、五福首饰,又令打足金银十套送给小曾孙儿做见面礼。
魏妆瞅着襁褓中红润的胖嘟脸,当真爱极了这种小宝出生时的软糯感觉,心知今世果然是多有不同的。
前世乃二少夫人姚氏生下曾长孙在先,自此变得盛气凌人。司马氏不得婆婆看重,多有隐忍,生下的儿子皱小个儿的,哪来这般胖乎喜庆呐。
彼时院里都是妇人,男郎们都在上职,且也不方便进院。汤氏瞧着魏妆那副乐呵的样子,竟然没有半点嫉妒之意——想想自己,这若是二房的生在先,汤氏怕要把牙都咬碎了吞肚里。
一时又想起先前谢莹退亲之事,魏妆才刚嫁进门没多久,就想出个恁周全的好计策。
平日汤氏处处挤兑二房,现在她当上了正二品的县主,竟没反过来碾压,和祁氏婆媳俩各行其是,没对大房摆谱算账。
汤氏想想也觉得自惭形秽,属实是人家老三夫妻俩有这格局,所以能个顶个的出息。
谢三郎二十将出头就已经把官做到正四品,文武兼身,将来怕是比老太傅还要厉害。汤氏再不甘,也只得强改态度,巴结了起来。
偏她又摆不下姿态,依旧酸溜溜地关切道:“眨眼魏妆进门也快满一年了,素日你与老三最是恩爱非常,怎的还没动静?可莫让老夫人久等了。……对了,我那里有几盒上品女子暖宫药材,得空让丫鬟送两盒过去给你?”
老三与媳妇儿缱绻频繁之密,阖府皆知。初从边关归来那天夜里,不晓得个中情形怎么,竟然是把一樽茶几都弄散架了。大半夜的,隔着薄薄的镂空纱窗,窗棱都晃得咯噔一下,掉去了窗缝外头。你说用来睡榻的床没散架,关茶几、窗子什么事儿啊?
——总之其中动静谢敬彦知魏妆知,用她的话说,他那会儿太能撒野了,他却偏还唏嘘她酥腰扭得厉害。讲起来魏妆就悄悄的脸臊,半世妇德毁于谢权臣也。
但要知道,汤氏为了抢占长房曾长孙名额,可是囤了不少补益女子的名贵好药材。但能叫这尖酸挑事的妇人主动送东西,可谓少见。
做人嘛,当然让自己舒坦最要紧了。
魏妆确认没听岔,便不客气地柔声道:“还在断续调理月事,此事非我所能着急,有劳大伯母操心了。那魏妆就此谢过,回头等你送来。”
汤氏:这……嚯,这女子怎么半句也不推脱一下,竟然干脆利落地就收了。还想留着给老二媳妇呢。
但送了就送吧,当做先前对她做的那些种种,给她陪不是了。
——好在没把落红汤给她用了,让她现在能与老三心意相通,琴瑟和鸣。汤氏自觉也是种庆幸,送得乐意。
*
一晃三月下旬,恰逢这天大小姐谢芸为儿子钟瑜庆生,便请了娘家的兄弟姐妹妯娌们前去凑个热闹。春光大好,在司农少卿府的正院里摆了一张大圆桌宴。
司农少卿府没有什么大是大非,安富详泰、丰衣足食。家公、婆母都是宽厚仁慈人,大凡事务皆要过问谢芸,却不舍得叫她劳动操心。谢芸日子舒坦,去年九月的时候卸了怀,又添了一对千金双胞胎,更是把她将养得珠圆玉润了起来。
是日阳光暖和,那摇篮放在院里晒着,但见一模一样粉嫩的脸蛋,嘟嘟的小嘴巴,可太招人疼了。
大少夫人司马氏还在坐月子,若今日也能来,则必是满院子的婴儿奶香味。
魏妆与谢敬彦看着一对儿小囡囡,谁都移不动脚步。起先两人互相没关注对方,只顾逗趣着小儿,魏妆软糯地说:“好乖,乖宝儿,长得真俊,是可爱的千金璧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