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离书院街还有很远,她跑到半路就被抓住了。
前面是个路口,沈彤甩甩脸上的雨水,她认出来了,从这里往南走就是清水巷!
清水巷?
沈彤来不及多想,双脚就不由自主往南边的路口奔去。
她能感觉到身后的马蹄声顿了一下,还听到马儿被猛然勒住缰绳发出的嘶鸣。
从这个路口向南走,被称为九巷一街,不仅有清水巷,还有秦王府,西安城里数得着的世家、官宦大多住在这里。
九巷一街有专门的人巡逻,不是这些人可以去的。
沈彤心中大喜,她差点儿忘了这些兵马是不能进入九巷一街的。
她从心里乐出花来,脚下跑得更快。
可是她高兴得太早了,刚刚跑过一条巷子口,就看到了巡逻的人。
好在这一次沈彤有了前车之鉴,没有在无拘无束地跑在积水最少的路中央,而是溜边儿跑的,所以当这队巡逻卫兵走过时,她闪身躲在一块下马石后面。
她的身量尚未长成,又是雨夜,巡逻卫兵在大路上走过时,并没有看到巷子里面蜷缩在下马石后面的她。
待到这队人走过去,沈彤立刻起身离开,她必须要快些走,这队卫兵是朝着路口的方向去的,先前发现她的那队人马肯定还在那里,会把看到她的事告诉这队卫兵,到时少不了又是一场追逐。
趁着这队人马还没有返回,她越跑越快,终于她看到了清水巷三个字。
沈彤想到没想,就跑进了清水巷。
清水巷里只有两户人家,前面的蒋双流家,后面的就是萧韧的家。
虽然下着大雨,可是这两户人家门口全都挂着玻璃罩子的气死风灯,把整条巷子照得雪亮。
正在这个时候,沈彤感觉到怀里的桔子正在挣扎。
这一路上,桔子像是知道危险一样,一直都很乖,两只前爪紧紧钩着沈彤的衣裳,像是生怕会掉到水里淹死似的。
可是现在,它使劲挥舞着钩在衣裳上的爪子,想要从沈彤怀里挣脱出来。
猫真是有灵气的小东西,已经离开这里很久了,可它只是从外衫露出的缝隙里,就能认出这里就是它被带走的地方。
沈彤小声嘟哝:“当初是你主动让我抱走的啊,我可没来强的。”
萧府大门紧闭,沈彤叩响门环。
大门敞开一条缝,刚好容下门子探出头来。
门子看到门口站着湿淋淋的黑衣人,先是吓了一跳,正要关门,忽然又揉揉眼睛,接着,他便惊喜交加地说道:“是沈姑娘啊,您怎么来了,快点进来,先在这里避避雨。”
说着,大门敞开,把沈彤让了进来。
沈彤没有想到她会轻而易举就进来,她更没想到,这个门子居然一眼就能把自己认出来。
她来过这里,可是现在她被淋得自己都快要不认识自己了。
她刚刚被请到门房里,门房里值夜的小厮立刻飞奔着去通禀。
萧韧是和那个小厮一起来的,他打着伞,身上的衣裳湿了一半,虽然披着外袍,但是衣襟还未扣好,露出里面的中衣,显然是正在睡觉,被叫醒后就匆忙赶过来了。
正在这时,外面又响起了敲门声,门子出去应门,随即大门重又关上。
门子走进门房,看看沈彤,面色迟疑。
萧韧沉声问道:“谁在敲门?”
门子忙道:“是巡防卫的焦旗官,他问……”
没等门子把话说完,萧韧的脸就沉下来了,道:“让他滚!”
门子得了吩咐,立刻出去。
萧韧没有再管这些事,他对跟在他身后跑过来的小栗子说道:“叫灶上烧热水,再煮些姜汤,让那两个婆子把客房的被褥都换成新的。”
这时,一声猫叫从沈彤身上传了出来。
接着,一个圆溜溜的小脑袋从沈彤的外衫里钻了出来。
萧韧眨眨眼睛,他早就发现沈彤身上鼓鼓囊囊,却没想到她居然藏了一只猫。
小栗子的眼睛亮了起来,不由自主地说道:“阿猫?”
“喵~”
“真的是阿猫!”
“喵~”
好吧,被偷走许久的阿猫回来了。
小栗子想要伸手去抱,可是又想起阿猫还在沈姑娘的衣裳里,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沈彤无奈,她把桔子从怀里拽出来,举到小栗子面前:“帮忙把它洗洗擦干,别让它生病了。”
桔子在这里时,就是小栗子在照顾着,桔子丢了以后,小栗子偷偷哭了好几天,现在看到桔子,他的眼泪又流出来了,担心被七少看到,连忙抱起桔子跑了出去。
萧韧错愕,他从江婆子口中知道沈家养了一只猫,可是他没有在意。
莫非这只猫就是那只猫?
不对,沈彤这身打扮,不用问也知道是去做什么了,她从家里带只猫出来?
萧韧没有去问,便亲自带着沈彤去了客房。
沈彤在浴桶里泡了半个时辰,中间她睡着了,直到肚子里咕咕直叫,她才醒过来。
这一夜,她太累了。
屋里有干净衣裳,簇新,她穿着很合适,看布料和样式,应是府里小厮新缝的衣裳。
她换好衣裳,披着半干的头发走出来,想问问有没有吃的,却见萧韧站在庑廊下面。
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萧韧似是也梳洗过了,衣著整齐,穿了件湖蓝色银丝暗纹的家常袍子,乌黑的头发用银簪绾住银簪的雕花与袍子的暗纹是一样的花式,一看就是精心搭配的,脸上更是神采奕奕,没有一丝困倦,丝毫不像是半夜被叫醒的样子。
第295章 你的笑
“你怎么不睡觉?让她们收拾就行了。”萧韧一副他乡遇故知的意外惊喜。
沈彤:……
在门外候着的婆子连忙识趣地进屋,手脚麻利地把浴桶抬走。
“……有吃的吗?还有桔子,就是我带来的那只猫,它没有淘气吧?”沈彤问道。
“猜到你会饿,给你”,萧韧说着,把放在美人靠上的一只红漆食盒递了过来,“吃完放到门外,不用叫她们进去,你快点睡觉。”
沈彤这才看到,原来萧韧是带着食盒来的,自己一定是还没睡醒,观察力才会大大减弱,没有注意到这些的。
至于她在观察力大大减弱的情况下,还能留意到萧韧头上的簪子,那当然是女子的天性了……对,是这样的。
“谢谢”,沈彤落落大方地接过食盒,“今晚打扰你了,你也快去睡吧。”
“嗯,我这就回去。”萧韧嘴上说着,脚上却没有动。
沈彤猜到他是想让她先进去,她便拎起食盒转身往客房里走去,走到门里,她没有立刻关门,从里面探出头来,扬起笑脸:“萧韧,谢谢你。”
庑廊外挂了两盏黄铜羊皮灯,把整个庑廊映得一片晕黄。沈彤的笑脸也被笼罩在这片朦胧中,看不真切,却很灿烂,只是这灿烂一闪而过,萧韧还没有来得及看得真切,那扇雕花木门便关上了。
萧韧忽然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父亲带着他去山上放烟花,烟花很美也很亮,但是一闪而逝,没等他看清楚,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时他还没有记事,之后很多年里,偶尔想起那夜的烟花,也是若有若无,他甚至无法确定那是自己想像的,还是真实发生过。
但那却是他对父亲仅有的记忆。
萧韧站在客房门前久久没有离去,父亲的烟花,沈彤的笑靥,一次次重合,又一次次被他强行分开。
父亲的烟花一闪而逝,刹那光华,于他却是永恒,永远定格在他的记忆中,随他成长;
而沈彤却是真实存在的,她就在他的身边,他闭上眼就能想起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她有时是抿嘴一笑,有时却又笑得傻傻的,咧着嘴,笑出一口雪白的贝齿。
他想看到她的笑,不是一闪而逝,存在于记忆深处的烟花,而是真实存在,她不高兴时他能把她逗笑,他烦恼时她笑着让他也一起开怀。
……他想总是看到她的笑,不仅仅是从小到大,还要更久,久到以他十六岁的年龄还无法想像的久远日子。
……
沈彤是被屋外的猫叫声吵醒的,一只猫在抓门,叫声时而哀怨,时而严厉,如同一个软硬兼施的主人。
沈彤用薄被蒙住头,嘴里嘟哝:“芳菲,去给桔子喂饭。”
猫的叫声还在持续,沈彤无奈:“芳菲啊……”
然后她忽然醒了,把头从被子里钻出来,看清屋里的摆设,这才想起她是在萧韧家里。
她连忙趿鞋下床,推开门,即使有庑廊,满目的阳光仍然刺得她睁不开眼。
雨过天晴,是个大晴天,院子里的青砖上看不出下雨的痕迹,昨夜的一切宛若梦中,盛夏的西安,依然干燥而炎热。
在沈彤推开门的一刹那,桔子已经钻了进来,它步态优雅地在屋里巡视一番,然后轻车熟路跳到床上,用爪子把蜷成一团的薄被掸平,舒服地躺了上去。
“桔子,别睡了,我们该回家了。”沈彤无奈地推推它。
桔子伸个懒腰,摆出一个慵懒的姿势让沈彤给它抓痒,却没有要起床的意思。
昨晚累了一夜,桔子的夜晚刚刚开始,只不过换个地方睡觉而已。
沈彤把自己那身染血的夜行衣卷好包起,还是穿着小厮的衣裳,她再次推开门,便看到迎面而来的两个婆子。
一个手里捧着洗漱的铜盆青盐,另一个则捧着一只托盘,托盘上是饭菜。
客房里没有钟,也没有滴漏,沈彤看看太阳,问道:“已经晌午了吗?”
“是啊,姑娘好眠。”婆子满脸是笑。
“七少呢?他在府里吗?”沈彤想起昨夜追上来的那个什么焦旗官,她跑到这里就不见了,巡防卫一定猜到她是进了清水巷,真是给萧韧添麻烦了。
“七少出去有一个时辰了,他临走时让婆子我转告姑娘,说是杀害一清道长的凶徒找到了,让姑娘放心。”
抓到了?
谁啊?
该不会是德音寺里的三具尸体被发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