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俯身:“奴婢知晓了。”
秦王挥挥手,内侍退下。
秦王把册子打开,一页页翻看。
册子上的是九个孩子的姓名、年龄,以及他们的籍贯,十来岁的孩子大多都能说出自己的出身来历,从册子上记录的来看,他们的出身一目了然。要么是阵亡的兵士遗孤,要么普通农家子弟,因为战乱,他们或是孤儿,或是与家人失散,慈安庄的孤儿大多都是这样的出身。
现在要查的,就是这些出身的真假。
秦王的目光停留在最后一个名字上。
姓名:贾小凯
年龄:十五岁
进入慈安庄日期:今年三月初十
籍贯:张掖
出身:其父为行商,早年去江南经商时与外室所生。其父回乡后便断了音讯,其母病故后,他被人牙子带走,辗转卖到河南,他年少无知,听说河南离陕西不远,误以为到了陕西就能到张掖,便从买主家里逃出来,一路乞讨来到陕西,这才知道原来从西安到张掖远隔千里,况且他不知道父亲的名字,父亲走的时候,他尚在襁褓,根本无从寻找,于是他便浪迹街头,与乞儿们混在一起,直到今年来到慈安庄。
秦王反反复复把这一页看了几遍,重又将那名内侍叫了进来。
“详细查这个人,他说他曾经被卖到河南,那就派人到河南去查。”
……
沈彤从秦王的书房里出来,又去后宅见了丁侧妃。
丁侧妃虽然只是妾室,但是宜宽和宜宁身边的那些人,可都是丁侧妃处置的。
燕北郡王也托沈彤给丁侧妃带来厚礼,那是一匣东珠。
且,这是真正的上品。
现如今,就连酷爱珍珠的太皇太后,也难寻这么好的珠子了。
丁侧妃打开匣子吃了一惊,连忙说道:“这份礼物太贵重了。”
沈彤的角色只是帮忙带东西给她的人,丁侧妃的客气话也只能说说,总不能不收吧。
燕北郡王送给秦王的只是几张皮子,而这一匣东珠抵得上几十张那样的皮子。
丁侧妃不敢悄悄收下,当天晚上就拿着东珠去见了秦王。
秦王对丁侧妃谈不上喜爱,但是却一向看重丁侧妃,原因就是丁侧妃内敛稳重,知情识趣。
看到丁侧妃的一脸诚恐,秦王微笑:“这珠子你只管收下就是了,恐怕那孩子送给宜宁的礼物更贵重,他是想请你们善待他的妹妹们,想来这也是他能拿出来的全部了。”
这些珠子足够养活一支千人军队,可是他却拿出来送给照顾妹妹的女眷。
这孩子心中更多的是求安稳吧,而并非别的。
第381章 京城事
其实秦王只猜对一半,燕北郡王托沈彤送给宜宁郡主的,并不比送给丁侧妃的更贵重。
虽不贵重,但却别致。
宜宁郡主身份贵重,又是长在王妃身边,她的见识并非是丁侧妃可比。
无论多贵重的东西,在宜宁郡主眼中也只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她见多了,也有的是。
因此,反倒是一些别致的小玩艺,更让她欢喜。
沈彤记起她离开白马林的前一晚,燕北郡王对她说的那番话:“姐,只要你知道我不是心无大志,只会儿女情长的人就行了,别人无妨。”
他口中的别人,自是也包括秦王的。
沈彤叹了口气,可惜她不能一直陪伴在他身边,不过没关系,他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去做,他更知道自己的责任,这就足够了,即使她这个当姐姐的在他身边,能帮他的也不会就是打打杀杀而已,他手下的人会越来越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为他打打杀杀,他要靠他自己走出属于自己的路,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沈彤回到书院街时,芳菲、烟翠和云不花居然还没有回来。
这三个人是和她一起出门的,都是一大早出去,现在她办完事回来,她们还不见踪影。
“街上有那么有趣吗?”沈彤嘟哝。
夏日天长,看看天色还早,沈彤也没有闲着,她换了一身衣裳,便又去了池先生家里。
虽然她不是好学生,可是池先生是一位好老师。
看到她回来了,池先生很高兴,要留她用了晚膳再走。
沈彤也不客气,留下来吃饭。
她问道:“这大半年里,是不是只有阿少来上课了?”
池先生半是生气半是欣慰:“你是有事不在西安也就罢了,那个韩无忌,明明早就回来了,也只是因为来找阿少才来过几回,更不用说读书了,他怕是大半年没有摸过纸笔了。芳菲和小妹来过一次,居然是去逛街路过这里,来看看我,你说气人吧,好在还有阿少是个好孩子,无论刮风下雨,他雷打不动都会来,这一次还是因为要去给慈安庄的孩子们上课,这才向我请假,没来上课的。”
沈彤不用想也知道,韩无忌、芳菲、小妹这三个是什么样子,她连忙代他们向池先生道歉:“您别和他们一般见识,我见到他们会训斥的。”
“不用训斥他们了,都是小孩子,人各有志,他们的心思不在读书上,你就不要勉强了,再说,他们虽然不是读书的材料,可也识了不少字,不是睁眼瞎,至少被人卖了的时候还能看得懂契书。”
沈彤在池先生面前一向恭敬,还是第一次发现池先生居然也会讲笑话,不过她想起池先生一直都在军中,而并非是单纯做学问的人,想来池先生并没有她想像中那么严肃古板。
是她自己先入为主了,做了池先生两年的学生,却并不知道池先生还有幽默的一面。
“阿少常去给慈安庄的孩子们上课吗?那边不是有先生吗?”沈彤问道。
芳菲并没有告诉她这个,她还以为阿少就是跟着韩无忌他们一起过去而已。
“那边的确有先生,可是先生只教年纪大的孩子,阿少觉得那些六七岁的孩子也该开蒙了,于是每隔十天便会去那边,教那些小孩子们认字。”池先生说道。
沈彤一向都知道,池先生很喜欢阿少,她想起没去燕北之前,她曾经问过阿少关于科举的事,阿少是想科举的,只是他的年纪太小,还是要再等等。
想到这里,沈彤便想起日间听到的王岳和王岚的事。
她问道:“明年就是大比之年,西安要进京赶考的举子一定不少吧,不知道这些人里能出几个进士。”
池先生摇摇头:“明年不是下场的好时机啊。”
“不是下场的好时机?下场还分时间吗?能考上举人的,都不会太年轻吧。”沈彤又想起阿少,阿少的年龄考秀才都显得太小了。
池先生长叹一声,道:“你可知明年的主考是谁?”
沈彤对朝堂之事知之甚少,她茫然摇头:“是什么人啊?”
“你可否听说过毛元枚这个人?”池先生问道。
沈彤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可是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说过,她迟疑一刻,问道:“他是谁?”
“那你是否听说过毛元玖?”池先生又问。
“当然听说过,官拜吏部尚书,宰铺之臣,对了,他还是老护国公杨锋的女婿吧。”沈彤想起来了,难怪她感觉毛元枚这个名字耳熟,她其实是从未听说过这名字的,但是她听说过毛元玖,毛元玖和毛元枚只是一字之差而已。
池先生说道:“对,就是那位毛元玖毛尚书。这个毛元枚是毛元玖的堂兄,太祖年间的榜眼,曾做过国子监祭酒,后来其父病故,他丁忧三年,起复后却没有好位子,只好在翰林院里混日子,这一混就是十几年。”
沈彤吃了一惊,一个在翰林院混了十几年的人,怎么就忽然摇身一变,成了明年的主考官了呢?
“是不是因为毛尚书的关系,他才受到重用?”沈彤问道。
“这位毛元枚大人是榜眼出身,才学自是有的,但是他这个人有些不好的毛病,也是在京城众所周知的,因此,毛元玖对他并不亲厚,这些年来毛元玖在仕途上顺风顺水,若是想要提携堂兄,早就提携了,又怎会任由他在翰林院里混日子?据说毛榜眼在翰林院时,还要给新去的庶吉士带早点呢。”
翰林院虽是清贵之地,但是读书人素来相轻,越是读书人扎堆的地方,就越是要分出三六九等。
这位毛元枚榜眼竟然要给新去的庶吉士跑腿买东西,可想而知,他在翰林院里的地位如何了。
恐怕也只有这些埋头做学问的人,也不会买毛元玖的面子。
可是毛元玖竟然也真的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堂兄混成这样。
“他究竟有什么不好的毛病,让自己的堂弟也嫌弃他?”沈彤问道。
“是
第382章 荒唐
池先生嘴角翕翕,迟疑着要如何说,才能避免尴尬。
面前的学生虽然不是普通的闺阁女子,但毕竟还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
沈彤虽然不明所以,但是也感觉到毛元枚的这个毛病定然是令人难以启齿的。
池先生是读书人,读书人脸皮薄,算了,还是不问了。
沈彤立刻岔开话题,问道:“既然毛元枚在翰林院不受重用,怎会又做了明年会试主考?我听说历年以来能坐到主考这个位子上的,要么是德高望众的朝中重臣,要么也是名满天下的文坛翘楚,无论怎么看,毛元枚好像都沾不上边吧。”
一旦做了主考,那一科的进士便都是他的学生,无论这些进士日后是入阁拜相,还是名垂青史,他都是他们的坐师。
池先生眼中闪过一抹轻视,他道:“我是个废人,但是平日里偶尔也会与两三好友弈棋品茗,听说这位毛榜眼走了大运。天子大婚后,刘老帝师便告老还乡了,之后便又传出刘老帝师之表面上是告老还乡,实则是因在讲课时说的一两句话,被人密告给太皇太后,念在刘老帝师在仕林中的威望,太皇太后才没有惩戒他,只是让自己告老了。这件事虽然没有大张旗鼓,但是宫里却并未刻意隐瞒,因此,街头巷尾尽管没有知晓,可翰林院里却是人尽皆知。”
听到这里,沈彤微微蹙眉,问道:“太皇太后是故意让人传出来的吧,是不想再给天子请帝师了?”
池先生冷笑:“太皇太后是否不想给天子另请帝师倒不知晓,但是太皇太后却真的没有再指定帝师,而是令翰林院每隔三日派一名精通史学的翰林来给天子讲学,说是讲学,其实就是念书,念上一个时辰,便告辞出宫。虽然只是一个时辰,可是宫里的情形错综复杂,又有刘老帝师的前车之鉴,翰林院里却也只有寥寥几人愿意过来。后来,就连这几个人也是推三阻四,最后就推到了毛元枚这个大闲人头上了。”
沈彤心中一动,莫非毛元枚竟然是靠这个契机得势的?
池先生继续说道:“也不知毛元枚是如何竟然讨了天子的欢心,天子居然把每隔三天的讲学改为了两天,太皇太后听说后,自是不悦,可是这个毛元枚是毛元玖的堂兄,虽然名声不佳,但他毕竟也算是杨家的姻亲,太皇太后多多少少还是给几分面子的。刚巧翰林院要编书,太皇太后便亲点了毛元枚参与编书,免了他进宫念书的差事,换了其他翰林前来。”
“编书去了?那倒也是一件流传后世的好事。”翰林院主编的书,都是官印本,翰林们以能在上面署名为荣。
“是啊,太皇太后以为给了毛元枚这个恩赐,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可是没有想到,这部书刚刚编完,恰好那日朝堂之上各位大臣正为谁当明年的主考争论不休之时,一向一语不发闭目养神的天子竟然开了金口。”池先生说道。
沈彤张了张嘴,不可置信地说道:“难道皇帝在满朝文武面前指名要让毛元枚做主考?”
池先生点点头,道:“天子钦点了毛元枚,要知道让皇帝亲政的呼声从未断过,皇帝早就到了能亲政的年纪了,若是平时的早朝也就罢了,那日正值望朝,满朝文武,京中百官云集,这种情况下,太皇太后还能斥责皇帝不成?皇帝是金口玉言。毛元玖身为吏部尚书,又是杨家女婿,杨家的党羽自是要给他的面子,既然皇帝钦点了毛元枚,杨家一党的朝臣虽觉不妥,可也只能三缄其口;而一向对太皇太后不肯交政有所不满的那些人,则像打了鸡血一般兴奋不已,他们认为这是皇帝亲政的第一旨,他们立刻表示支持。可笑满朝文武,竟然无人提出反对,这件事便定下来了。”
沈彤瞠目结舌,她对朝堂的事一知半解,在她看来,那定然是神圣庄严的,可是听池先生娓娓道来,怎么竟然有些荒唐呢?
“于是毛元枚就这样鬼使神差成了主考?这也太滑稽了吧?”沈彤还是难以置信。
池先生轻蔑一笑:“那些当官的把这件事定下来了,可是普天之下的的读书人却深感其耻,其他地方我不知晓,但是据我所知,西安城里那几位如王家兄弟一般,全都表示明年不下场了。”
池先生的胸膛上下起伏,语气平和却难掩怒意:“这是天下士子之耻,即使蟾宫折桂,却要拜无耻之人为师,终是毕生之耻。我倒要看看,明年的两榜是哪些宵小之辈。”
沈彤咧咧嘴,这是把明年所有下场参加会试的学子全都骂上了?
她果然是注定做不成读书人的,这种气节,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