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听得翠珏和璎珞心里说不出的难过。璎珞赶忙拿郡主关心的事情,想要转开郡主心绪。
“郡主还不知道吧?今儿宋大人一早上朝去,听那边人说很是咳了几声。不过大人说不碍事,只是变天略染了些风寒,很快就会好了.....大人还说让咱们多注意郡主,说郡主昨儿喝了酒,又赶上变天,早起来会不舒服的.....”
秋阳漫漫,璎珞絮絮说着。
晨光落在月下极美的脸上,她安静听着。在翠珏和璎珞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月下的手死死攥着袖子,轻轻颤。
*
日头升高,户部
宋晋从前头内阁值房出来,才到户部这边,就见罗荣远迎了上来。
“宋大人呦!”
这亲热的称呼,不知道的还以为宋晋是他失散多年的亲人。罗荣远满脸堆着笑,“宋大人不舒服,怎的不早说!需要跑腿送东西的,您一句话,下头人办不好的,不还有我!”
罗荣远说着,上前几乎要挤开宋晋身边的时安。跟在后头的星远就觉得眼前一红,只剩下了罗大人肥大的身子。
宋晋右手握拳放在唇边,借着两声轻咳,侧身避开了罗大人伸过来的热情的双手。轻声道:“不过偶感风寒,劳大人挂念。”
罗荣远的热情好似不需柴火的火一样,一旦烧起来就不会结束。他也不管宋晋拒绝与否,他就关心他,就关心他!
嘘寒问暖着同宋晋一起走进了院子,罗荣远见院子中正在等候的小太监看过来,他关怀地语气越发温暖,关心地浓度再一次急剧攀升!
可算有机会让郡主府的人亲眼看到,在这个波谲云诡的官场中,私下里他罗荣远如何排除万难关怀着宋大人了!
罗荣远心情舒畅,声音都大了:“大人您看,郡主的人来了好一会儿了!”
正借着整理袖口再次避开罗大人过于亲切举动的宋晋,落在袖口上的手轻轻一顿,礼节性含笑的唇角微微一凝。
宋晋随手掸了下袖口,这才抬头看过去。
是郡主在宫里寻了好些时候的那个小太监,叫小丁子的。
出落得青竹一样的小太监,这时候上前行礼,干净的声音恭敬回道:“大人,郡主听说您早起咳了两声,让奴才送冰糖雪梨羹给您,大人想着喝。”
说完,就把手中食盒交到了一旁时安手中。对着时安一笑,这才转身再次向两位大人行礼,回说:“大人,奴才还要往内书堂去,先告辞了!”
宋晋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一旁那个朱红色雕漆食盒上,长睫静静垂着。
直到一旁罗荣远甜腻的一声宋大人,宋晋才回神,看向对方。
罗荣远低声道:“这就是那位很得郡主欢心的小太监?”也看不出什么来,外头说什么的都有,让他看刚刚那张脸跟南园那些绝色的孩子没法比。非要说,也就是白净些。当然,郡主看上的,肯定是不一般的,这通身干净的气度,倒是着实不同。
啧,做郡主的人就是好!内书堂!司礼监好几任秉笔太监,可都是内书堂出来的!坊间不少人都有一套说法,对应着“非翰林不入内阁”的就是内宫里“非内书堂不入司礼监”。
见罗荣远问,宋晋点了点头,随即拿户部文书转开了话题。
*
另一边,小丁子快步穿过皇城往内书堂去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进宫的萧淮。
小丁子忙往道旁站住,躬身垂首,静等殿下过去。
萧淮神色淡淡的,不知在想什么,根本不会注意这些来来往往的宫人。一旁秦兴瞥了一眼路旁的小丁子,凑近,说了句什么。
恭恭敬敬垂首的小丁子就见本已走过的殿下,停了步子,转了身。
映入小丁子眼帘的是一双云锦织就的玄色靴子,牛皮底,龙腾祥云金绣图案。
他越发低了头,屏息。
“抬起头来。”
金石相击一样清朗的声音,却淡得很。
小丁子立即抬头,垂眸。
他能感觉到太子殿下逡巡的目光,小丁子垂下的手紧张攥着,一动不敢动。
“去吧。”
来自殿下的漫不经心的一声,带着无上的威仪。
小丁子立即低头,行礼,绷着脊背,压着步子沿着道路一旁,离开。
萧淮却站在原处,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那双总似含情带笑的眼睛,此时却没了那些情绪。
正在这时,秦兴的小太监徒弟过来了。秦兴踩着猫一样的步子往一旁,听了回话,暗暗叫苦。
“什么事?”萧淮问。
秦兴把话说了。是郡主给宋大人送汤,这会儿整个户部都传遍了。
回完,秦兴就低着头,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太子停在这里,无人敢随意靠近。只有落叶,随着秋风,飘飘扬扬落下,擦过萧淮绣团龙图案的袍服,落在他的脚边。
末了,萧淮只说了四个字:
“孤,不明白。”
没有人敢问:他们的殿下不明白什么。
满园秋色,深黄浅红,该是璀璨而热烈的。
*
到了这日傍晚,宋晋本还有很多文书要处理,却硬是被罗大人送出了户部值房。看那架势,宋晋要不准时下值,罗荣远就准备扎在他的桌案前,能一直絮叨下去,不走了。
时安和星远抱着没处理完的公文,罗荣远口头又劝了几句。表态过后,也就不拦着了。不是他不想拦,而是有些事他真的——做不了。宋晋干的,都是最棘手的工作,他罗荣远有心无力呀!
回到郡主府,下了马车,宋晋慢慢朝内院走去。
时安注意到这次大人没有先去换朝服。
郡主府内院,月下才从宋婉的翠竹轩回来。一回来她就往院子中这两只仙鹤处来了,此时她正看着这两只优雅的仙鹤。
原来沈姑娘说的那句“余亦谢时去,西山鸾鹤群”不是真说的仙鹤,而是归隐之意。
可笑,人家不仅能一眼认出宋大人的灯,还能一眼看出宋大人谜面中的谜面,而她,就知道弄来两只仙鹤。要是给宋大人知道这两只仙鹤背后的故事,只怕宋大人都要笑的吧。
也说不定宋大人并不觉得可笑。毕竟——
月下望着两只仙鹤,默默道,毕竟在宋大人看来她本就是个“浮华”的郡主。
璎珞试探道:“郡主,您看那只仙鹤,扬着头,挺着脖,多好看啊!”
庭院中的仙鹤挺着修长的颈项,洁白如雪的羽毛,黑色细长的喙,淡然的目光,闲庭信步一般走着,仪态万千。
月下瞅了一眼:“丑死了。”
璎珞不敢吱声了。
偏偏这只被月下评价为“丑死了”的仙鹤卖着缓慢矜持的步伐,来到了月下身前,还在众人屏息的视线中轻轻靠了过去。
月下看着自己搞来的仙鹤,一肚子火气,这时候凶狠地对这只不知好歹的仙鹤冷冷道:“走开!”
仙鹤动了动,矜持地蹭了蹭月下。
月下:“.....再不走,我一脚把你踢飞!”
翠珏想上前把这只不会看人脸色的仙鹤推走,璎珞扯住了她,悄悄摆了摆手。
显然这只骄傲又矜持的仙鹤一点也没有意识到月下的冷若冰霜,它居然带着矜持把自己修长的颈项送到月下面前。
眼见着自己愚蠢的证明偏偏在自己面前晃悠,月下气得抬手推了仙鹤一把。
翠珏和璎珞屏息。
仙鹤显然被推得愣住了,那双淡然的黑眼睛都不淡然了,慢慢蒙上了水汽。
月下不确定地看了看仙鹤,又看了看璎珞和翠珏,不确定道:“它.....我.....我是把它打哭了吗.....”
翠珏正要说郡主想多了,璎珞立即道:“奴婢瞧着像,郡主看它的眼睛,快了,快哭出来了!”
翠珏:......
月下瞧着仙鹤。
夕阳下优雅立着的仙鹤也看着月下。
月下越看那双圆溜溜豆子一样的眼睛越觉得里头有水汽,她推璎珞,“你去.....哄哄它!”
璎珞:.....她就是看郡主气闷,逗逗郡主.....她不会哄鹤呀!
翠珏瞥了璎珞一眼:该!明明知道郡主爱当真,还就知道瞎说!
哪知道,璎珞还没动,夕阳下的仙鹤先动了。
它再次矜持地,慢慢地,来到了月下面前。
它看着月下。
月下看着它。
夕阳静静,庭院无声。
月下突然就读懂了仙鹤的委屈: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就给人从宫廷移到了这里,明明想示好,偏偏又莫名其妙给人推了一下子.....
明明是她这个郡主不读书,偏偏赖这个仙鹤来错了地方。
月下叹了口气,一把抱起了仙鹤,还不忘提醒道:“这次你可别乱拉了.....再惹我生气,我可是很凶很凶的!”
内院门口一声通报,宋晋走进来。
夕阳下,抱着仙鹤的少女转头看来,周身好似被染上了一层金色。
宋晋脚步一顿,那一刻几乎忘了呼吸。
直到月下放下了仙鹤,唤:“宋大人,回来了。”
明明相对,可两人目光一个落在宋晋面前的地面,一个落在月下身侧的鹤上。
不约而同的,都对昨夜的一切避而不谈。好似昨夜,如同那场风雨一同过去了。
一个以为另一个不愿,一个断定另一个——醉了。
隔着一段距离,宋晋躬身行礼,这才道:“郡主,臣染了风寒,这几日不便与郡主用膳,还望郡主见谅。”
用膳都不便,共寝自然更不便了。
月下长睫轻轻颤了颤,“大人好生修养。”
宋晋再次一礼,转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