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突然喊住:“大人!”
宋晋立刻驻足,转身,看向她。
月下唇动了动,才道:“婉婉也染了风寒,明日锦衣候府赏菊宴,我就自己去了。”
宋晋看着月下,好一会儿才道:“好。”
又过了一会儿,宋晋才转身离开。他知道,她要说的必然不是这件事。可是,他却不知道,她要说的到底是什么。猜人心,可以。可宋晋,好似就是无法猜透——她的心。
宋晋转身,月下落在地面上的目光才抬起,看向他。
她差点就要说出来,“明日菊花宴,沈家姑娘也要去,大人知道不知道?”
最后一道夕阳也消失了,暮色再次降临。
树影处,璎珞揪住小洛子:“你不是说今儿就什么都知道了吗?我们到底能知道什么呀!什么都不知道!”
小洛子也纳闷:不是该万无一失吗?怎么什么动静都没有,所以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不由地,他想到了沧浪园那晚,郡主突然的委屈和哭声。慢慢地,他想到了那盏郡主都认不出却偏偏有人能认出来的灯。
越来越多的信息联系在了一起。
梧桐树影中,小洛子慢慢吐出三个字:“沈姑娘?”
璎珞:“什么!”
小洛子哼了一声:“没什么。”
第87章
第二日天气晴好,万里无云。
锦衣候府的菊花宴热热闹闹开始了。锦衣候府的园子还是祖上盖的,别致优美。侯夫人带着她几个得力的大丫头,把菊花宴布置安排得井井有条。
各色菊花摆开在园中,招待小姐夫人们的桌椅就散布在菊花丛间。远处弦乐已经奏开,园子里丫头们在一位清秀大丫头的指挥下,捧着菊花茶、菊花饼还有各色菊花造型的糕点往各处送。
夫人们坐在高处,品茶说话。年轻的小姐们三五一群,一面赏着开的正好的各色菊花,一面交头接耳或说或笑。
月下带着小洛子一到,顿时好些人围拢过来。只是见郡主今日神色淡淡的,就是再有心攀附的,这时候也都不敢靠近了,还是往别处瞧瞧吧。毕竟,谁也都知道,能得郡主青眼当然是一步登天;但郡主脾气可不好,撞在刀刃上,就是祁国公府大小姐都得倒霉,说抬不起头来就抬不起头来,更不要说她们这些人了。
热闹的人群中,沈家小姐处格外显眼。
沈家小姐身材修长,打扮清雅素净,在一众花红柳绿富贵满身的贵女中自然显眼。再就是,旁人都是三五一群,只有沈家小姐落单,只跟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呆头呆脑的小丫头,一看就寒酸没见过什么世面。
自打沈罡风入京,就咬着祁国公府贪贿不放,听说连陛下私下打圆场都没用。不少人都说,要不是有宋晋从中周旋,就沈罡风这个软硬不吃、不知道转弯的脾气,就是不死,只怕也早该给贬到最南头的琼州种甘蔗去了。
如今沈罡风不仅没去种甘蔗,还跟诚意侯府结了儿女亲家,已是订了婚事。有人说是诚意侯府看上了沈家姑娘的人才。沈家姑娘行事大方,才华出众,在京城贵女中是有名的。也有人说,这分明是诚意侯府看上了沈罡风后头的宋晋,豪赌一把,妄图翻身重现祖上荣光。
对沈凌霜的这桩婚事,多数贵女们心里多少都是不舒服的。工部员外郎在京城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从五品,关键还穷成那样,偏偏人家眼看着就要嫁入侯府了,还是世子夫人,以后就是侯夫人!
各色目光似有若无落在菊花之中端庄行过的沈凌霜身上。跟着沈凌霜的小丫头,每逢这样场合都是提心吊胆,生怕一步行错,给人看了笑话。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她才要跟上前去,就被人狠狠一撞。
小丫头大惊失色,身体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往后跌去!
眼看就要摔到一盆名贵菊花上,小丫头拼命避开,直接摔滚到了一旁。一连好几盆菊花都被撞翻,她也一身狼狈,半天爬不起来。
那个突然跳出来的人却明显是有备而来,冲着沈凌霜就去了!
往前扑通一跪,把沈凌霜的去路挡得死死的,张嘴就是:
“求小姐慈悲,给奴家一条活路!奴家不求旁的,只求能跟在梁世子身边伺候,求沈姑娘给条活路!”
这一嗓子,热闹了!
满院子的贵女夫人们都看了过来。
沈凌霜冷淡回了句“我不认识你,请离开”,说完就要抽身走开。奈何她身后是花木,左右是层层叠叠的菊花,唯一的一条道被来人跪死。
沈凌霜的脸色一下子白了!
好些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谁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能看到这位名满京城的“端庄”“得体”的大才女的热闹!好些人顿时心里明镜一样的,看眼前来人这一撞一跪,一开口就不是怕事大的样!还是在锦衣候府的园子里,这是后头有人呀!还是锦衣候府都不敢拦的人!
众人这才发现,先前在场的锦衣侯夫人恰恰好去更衣了!这会儿主人家竟没有一个能管事的在现场!
是真巧,还是真躲?
一时间谁也说不清,主人家都没人管,其他人更不会管了。别的都说不清,但今儿这一场热闹是没跑了!
至于明珠郡主——
这时候没人敢打量郡主方向。她们可都听说,沈罡风最早属意的女婿可不是旁人,就是宋晋!
依明珠郡主这眼里不揉沙子的脾气,不找这位沈姑娘的事儿,那都是郡主慈悲了。这要不拉开架势看热闹,那就太不合常理了。
跪地的女子明显一把好嗓子,一句三叹,如泣如诉,死死困着沈凌霜。越来越多的人,或远或近,瞧着。
不远处,漫不经心听曲的月下睁开了眼。
一眼就看到了强作镇定的沈凌霜,还有那个正扯着嗓子嗷嗷的艳丽女子。
月下一动,小洛子就把一碗菊花茶送到了她手中。
小洛子看着月下:“郡主,慢慢喝茶。”
月下看小洛子。
小洛子压低声音清晰道:“那个人,就是这位沈小姐吧!”
月下脸色一白。连小洛子都看出来了!
小洛子瞧着郡主刷白的脸色,心疼坏了,声音又柔又狠:“郡主心好,咱们又不动她!且看着她!”
什么人淡如菊,什么才满京城,还不是秀才遇上兵,只有当众出丑的份!过了今日,再提起这位沈小姐,他倒要看看谁还能想起那晚沧浪园的字,怕不都是今儿这场笑话吧!
月下放下了茶碗,起了身。
小洛子扯住了月下的袖子,委屈重复道:“咱们又不欺她......”
月下望着小洛子,笑了一下,带着说不出的涩,笑得小洛子难过。
她说:“那是沈大人。”
不是沈小姐,是沈大人。今生是插入祁国公府的眼中钉,面对陛下也不改初衷。前世,嗣统之争,沈大人这么看不上她这个皇后,可是面对陛下,一步都不曾退过。
月下轻轻说了第二句话:“本来就不是他、他的良配,那也、那也不能一点儿都配不上吧。”
小洛子一怔,瞬间明白了,拉住郡主袖子的手一松。沉着一张俊得女孩子一样的脸,跟着郡主就下了亭子。
前头沈凌霜处已经乱起来了。显然来人就是准备不要脸来的,这种情况,只要沈凌霜还要脸,她一个在别人家里做客的闺阁女儿家,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看热闹的人群过于全神贯注,只有少数几个发现了过来的郡主。
场面眼看要失控,月下开口:
“堵嘴,扇脸,拖下去。”
一句话,小洛子带着人一拥而上,立刻拿下。
先还扯着嗓门表演的女人傻眼了!
现场一片安静,只有来自宫中太监颇有章法的扇脸声。
月下一开口,小洛子当即看过去。
鸦雀无声的人群也立即看过去。
“把侯府这两个婆子也捆了,交给侯夫人!街头唱戏讹诈的,都能放进来?还有什么人进不来!这里是锦衣候府,不是南头市场,下一次是不是连卖大力丸的都给放进来呀!”
侯府里两个在旁边只管嚷嚷始终不动手的婆子扑通跪倒,抖如筛糠。
两句话,闹腾腾的场子立即清净了。
这时候不知跑到哪里更衣去的锦衣侯夫人,还有侯夫人身边能干的大丫头,终于赶到了。
侯夫人一到来到月下面前,又是说好听的话自责扫了郡主的兴,又是表示自己一无所知,“一时不到,怎么就出了乱子”。
前生宋婉的结局,让月下对这位侯夫人是一点好感都没有。这时候没好气道:
“夫人您就是再厉害,也不能让整个侯府就指着您一个人!这您登了个东就能进来一个娘们对着您请的客人胡吣?这您要是闭上眼睡一觉,是不是醒了人家把您这侯府都给您搬走了?”
听到郡主把如厕直接摆在抬面上说,侯府夫人脸色已经不好看了。再听到后来,侯夫人脸上已经是红一阵白一阵。
一旁那个被打肿脸的艳丽女子正瑟瑟,这时候也是一僵:娘们?她最得意的就是自己一张赛西施的脸,梨园场合,这些贵女贵妇们她见得多了,个个瞧不上她,可从那一句句“狐狸精”“妖媚无格”里她听到的是自己晃眼的美貌。这是第一次,有人提到她,直接用一个——娘、娘们?
侯夫人脸上神色已快稳不住了。奈何眼前这位,却是万万惹不得的!如今给她撑腰的不仅有宫里的太后娘娘,还有那位更难惹的庆王妃!太后娘娘还讲规矩听道理,庆王妃可不管人是侯夫人还是皇后娘娘,只要她不高兴,张嘴就让人下不来台——一点都下不来的那种。
侯夫人用帕子擦着脸,一时间不好接话。旁边那个一直跟着侯夫人一看就非常能干的大丫头,这时候笑着上前道:“郡主息怒,这事原是奴婢的不是——”
“她在跟我说话?”月下只扫了对方一眼,就看向了侯夫人,缓缓问道。
心里却道,这位不就是前世侯夫人给了锦衣侯世子孟昭做妾的那位?她有印象呀!
一个妾逼得宋婉这个妻几次在侯夫人面前认错服规矩,倒真是本事!怪不得侯府赏菊宴这么大的场面,都有她一个丫头满场子蹦跶的,能干呗!
月下这句话一出,园子里又是一静。侯夫人也愣了,没想到侯府这个最是温柔敦厚的丫头竟如此不得郡主眼缘。
月下冷笑一声:“她要不自称奴婢,我还以为这是夫人您的儿媳妇呢,怎么哪儿哪儿都有她!”
这位大丫头立即红了脸,跪下,身子轻颤。
月下又冷笑:“不过一句玩笑话,就吓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跟世子有点什么呢!”
一句话让这丫头身子一软,顺势砰砰磕头,分辨道:“夫人只是看奴婢细心稳重,让奴婢照顾世子起居!”
月下心里已经腻歪死了。照顾?照顾个屁!照顾到一个被窝去了!月下懒得多看一眼,直接向侯夫人道:“至于那个闹事的——”
侯夫人立即看向园子。
“别找了,捆了。”
侯夫人应是,一边又看向园子找她的婆子,一边道:“这样的事儿交给下头婆子——”
“也捆了。”
侯夫人啊了一声,看向郡主。
月下:“你的婆子,本郡主也给捆了。那么壮的两个,杵在那除了瞎嚷嚷,屁用没有,不该捆?”
侯夫人立即:“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