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淮的目光看似也落在红梅高台之上,只是周身气压却是越来越低。一旁侍候的秦兴越发小心翼翼,紧张地用眼角余光往郡主那边又看了一眼,顿时眼角一跳。
只见宋大人又端起一瓯热酒,送到了郡主唇边。而郡主居然就直接顺着宋大人的手,喝了!
秦兴心头一紧,只觉得身旁的殿下整个人似乎都绷紧了。
雪花飘飘扬扬,秦兴却觉得自己额头汗津津的,他甚至都不敢抬手擦一把,只躬身一动也不敢动,规规矩矩侍立在一旁。
听到萧淮淡淡的声音:“酒。”
秦兴赶紧像解了冻一样,躬身取下小火炉上正温着的酒,小心翼翼给殿下倒了。
转眼,才满的酒杯就空了,递了过来。
秦兴赶紧又倒。
又是一饮而尽。
面对着殿下再次伸过来的空酒杯,秦兴觉得这次自己后衣衫都被冷汗浸湿了。
萧淮目光依然望着高台方向,只擎着酒杯的手伸在一旁。
秦兴再次满了杯,见殿下又是一饮而尽,必须劝了:“殿下,宴才开始,这酒当慢慢喝才是。”不然皇后娘娘知道——。
萧淮握着空酒杯,目光冷冷看着高台,微微抬着的下颌,线条优美,透着淡淡倨傲。
高台上顶棚撤去,大雪纷纷落下,在红梅大雪之中,一舞收尾。美人抬了头,半遮面容的轻纱落下,露出了她那张倾城绝色的脸。
满场一静。
眼前一幕,说不出的震撼。
宋婉转了头,见郡主看向舞台的一双眼睛犹如落了星辰,亮得惊人。
再往郡主身旁一看,宋婉一滞。
只见她家大哥正慢条斯理往一个青玉手炉里加炭,每一个动作都做得非常认真,末了还不忘擦了擦手炉,这才换下了郡主怀中的手炉。
在这样众人都因为惊艳失声的时刻,他在担心郡主的手炉不够热.....
一时间,宋婉竟然不知道对此该作何评价。
宋晋抬眸,对上了宋婉盯着他的视线,轻声道:“你的手炉也不热了?”
如此动人心魄的绝美一舞,谁还能顾上手炉。宋婉也是这会儿才觉出怀中手炉确实没有那么热乎了,她愣愣递了出去。
宋晋接过来,却是一转,把手炉往后头看呆了的雨落手里一送,轻声道:“你家姑娘要加炭。”
雨落这才回神,忙哦哦接过。
宋婉:.....
直到高台上美人离开,失神的诸人才慢慢回神,纷纷赞叹刚才的惊天一舞。只这一舞,今年冬天接下来的宴会,便都注定无法超越了。更不要说还有这样好的酒,这样巧妙的布置。
月下见此一舞,心中激荡。本来要寻另一边的宋婉表达内心惊叹,她还没转头,宋晋简单两句话,立即让月下亮着眼睛点头,激发了她蓬勃的表达欲。
宋晋微微倾身,含笑望着她,听得认真,不时轻轻点头。
月下见自己所感为宋晋理解,顿时一双眼睛更亮了。
飘飘扬扬的大雪在下着,伞下两人,一人说,一人听。
四周不少人都悄悄停了说话声,忍不住看了过去。
祁白芷嘴角含着笑意看着,这时拿起自斟壶,慢慢给自己倒了一杯热酒。端起酒杯,才往上首太子殿下处看过去。
萧淮捏着空酒杯,依然微微抬着下颌,脸上是他惯常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不出别的来。
只有站在萧淮身边的秦兴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离得足够近,能看到殿下捏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处微微泛白。他的目光只敢落在殿下手中的青玉酒杯上,心里愈发紧张,好像下一秒这个酒杯就会突然裂开。
殿下几次看过去,郡主根本一点反应都没有,只知道望着宋大人,不知道怎么有那么多悄悄话好说!
秦兴终于还是忍不住抬手抹了额头,壮着胆子开口:“殿下——”
青玉酒杯“当”一声被萧淮搁在了青玉案上。
秦兴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大不小的动静,在周围人俱都压低声音的大雪中格外分明。下首所有人都看向了上首萧淮处。
只有——
秦兴紧张看着不远处还凑在宋大人耳边说着什么的郡主——
就见宋大人说了句什么,郡主才停了话,转头看过来。
雪簌簌落着。
隔着大雪,秦兴都能感觉到郡主看过来的目光,平静,冷淡。
明明站在熏笼旁,身侧还有不止一个火盆,秦兴却觉得后背再次有冷汗冒出,冰凉一片。
萧淮目光穿过大雪,看向对面人,这才重新看向众人,慢慢道:“难得大雪美酒,诸位好兴致!”
说到“好兴致”,秦兴从中听到了切齿咬牙之声。
“枯饮未免无趣,孤,为诸君——”说到这里,萧淮视线对上了月下的。
薄唇吐出:“鼓瑟助兴!”
说到这里,他朝秦兴一抬手,“取孤的瑟来!”
气氛顿时热烈起来!太子多才,尤擅鼓瑟,世人皆知。但真正亲耳听过的,却没有几人。谁能想到今日一场冬日宴,竟能听到太子殿下亲自鼓瑟,这是何等福气!
萧淮那张二十五弦的瑟已经被人取来,青玉案被人抬开。
明黄蟠龙大伞下,黑狼皮褥上,一身红色锦绣的太子盘腿而坐,那张名“阳春”的瑟就横在殿下膝头。
萧淮抬手一挥,就是铮铮之音,起手就现大家风范。
下头众人顿时噤声,唯有雪花飘落的声音。
这次,萧淮没有再看任何人,只看他手中的瑟。他抬手,秦兴端来酒碗。
萧淮昂首,一饮而尽。
滑落的酒水顺着他精致的下颌线滚落,他那双本就惹眼的桃花眼顿时更加潋滟,轻轻一抬,就是动人心魄。
扫过全场,轻轻一瞥端坐的宋晋,最后落在月下身上。
月下正捧着手炉,望着大雪。
萧淮笑了一声,抬手鼓瑟而歌。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是《凤求凰》!
大周太子殿下在人前,鼓瑟而歌的第一首,竟然是《凤求凰》!
雪似乎更大了一些,整个太子府已是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
诸人只觉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上首玄色狼皮褥,其上的殿下似乎酒意上涌,红衣飞扬,指尖滔滔之声,吟唱却又有如泣如诉之感。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歌到这里,底下一片安静中不知多少人心中苍茫,有种想要哭的冲动。
可明明上首的殿下眉眼间都是张扬,嘴角是笑着的。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配。”
一曲结束。
歌声停下的同时,铮铮瑟音也同时停止。
只见上首红衣张扬的殿下白如玉的手一按,彻底收声。殿下垂着眼,无人能看清他此时那双潋滟桃花目中是何种神情。
无人敢探,也无人敢看。
万籁俱寂,只有雪落簌簌。
心神震动。
呆呆望着他们的殿下。
俊美无俦,恍若天人。
庭院中一柄柄大伞如花开满院,其下人头攒攒,更有宫人仆婢无数,此时却都寂然无声。很多人此时都升起同一个感觉:
今夕何夕,闻此佳音。
今夕何夕。
郡主府的伞盖之下,始终没有再抬头看过去的月下,紧紧抱着她的手炉,似乎还是冷。
冬天,真的很冷。
直到桌案下,宋晋温热的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
很轻,一触即分。
月下抬头,看向宋晋。
宋晋的声音很轻:“郡主,可是觉得冷了?”
月下摇头,又点头。
后侧,翠珏唇哆嗦,努力控制着颤抖,唯恐给人看出端倪。她脑海中都是郡主及笄那日,宾客散尽,明月高悬。她陪着郡主来到相约的水榭,殿下说有及笄礼送给郡主,需郡主亲自去取。
那夜,殿下为郡主亲自鼓瑟而歌这曲《凤求凰》。
殿下说:“此为定礼。”
郡主问:“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