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中,月下第一次觉得看不清萧淮的神情。
她觉得,下一秒,下一秒她就会咬死他!
萧淮却笑得温柔又冷,慢慢俯身,靠近她的耳边:“孤,提醒你,你敢靠近他,孤就敢让他死。”
用蛮力的月下一僵。
萧淮看着她,目光更冷了,直起身,慢慢道:“看,这才叫——威逼。”
梅园寂静。
无比轻而温柔的声音:
“朏朏,你还是不懂。你没明白,孤想折辱一个臣子,多容易。”
“你太单纯,无法想象一个被孤厌恶的人,在大周,是什么境地。”
“你说孤不让你选。你可以选的,你可以选和离的日子,可以选太子妃袍服的绣纹,可以选这偌大太子府你想安居的地方,孤都听你的.....”
“可是,朏朏,你得和离。”
说到这里,萧淮看着月下被压抑的怒火燃烧的绝美的脸,轻声道:
“孤的耐心,真的,不多了。”
梅园死寂。
直到有沙沙的声音打破了这一方死一样的凝寂,是靴子踩在雪上的声音,远远过来。
月下透过疏斜梅枝,看到前方有人向着这里而来。
是宋晋!
她的心突突跳着,拼命用左手去掰萧淮攥着她手腕的手。
下死劲儿!
很快,萧淮的手就见了血。
一旁秦兴看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一动不敢动。
触目惊心的血痕,在太子殿下那双养尊处优的手上。
可月下却彷佛根本看不见,如同垂死挣扎的兽,死死掰着,似乎要撕烂一切,让血痕愈深。
秦兴已经觉得自己眩晕,死命站在原地。
翠珏在一旁束手无策,整个人如同风中的树叶,从嘴唇到身体都哆嗦得厉害。
萧淮却依然只是看着月下,深深看着她。
终于,就在宋晋转过拐角,月下几乎就要哭出来的瞬间,萧淮松开了手,在她脱离他的掌控的瞬间,恶魔般低语道:“朏朏,记住孤的话!”
宋晋转过拐角,出现在几人视野中。
他彷佛没看到呆若木鸡的秦兴、依然抖得停不下来的翠珏,也没看到地上一片泥泞的红伞,没看到一切不对劲。
宋晋向前方萧淮行礼,平静的声音:“见过殿下。”
然后在萧淮的目光中,他走向一旁的月下。抬手轻轻为她拂去身上雪花,解下自己身上斗篷,给她披上,温声道:“雪这样大,郡主怎么就这样出来了?”
说着再次抬手为她拂去头上雪,护着她的发,轻轻戴上兜帽。
对着月下轻颤的唇轻声道:“郡主,咱们回家吧。”
宽大的兜帽,遮盖了小小的月下,她的眼中有泪凝聚。她几乎就要扯下兜帽,牵起他的手,离开这里!
去哪里不重要。
只要握紧他的手,离开这里!
好像,好像真的有海角天涯,可以容他们去一样。
身后,萧淮淡淡的声音:“宴已许久,也该散了!明珠,再会!”
顿时月下清醒过来: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她贵为郡主,却既无海角,也无天涯。
月下攥紧斗篷,轻声道:“大人,咱们走。”
与宋晋,一前一后,离开了梅园。
他们身后,梅园安静。
萧淮静静站在雪中,好一会儿都没动。雪落在他肩头,他垂下的手,有血滴下。落在洁白的雪上,触目惊心。
秦兴再也顾不得了,上前道:“殿下!”
萧淮好似这才回神,一动就是一个踉跄,秦兴忙上前扶住。萧淮却甩开了他,向前几步,来到了那把泥泞中的红伞前。
他缓缓俯身,伸出玉白带血的手,温柔地捡起。抬起袖子擦拭伞上的泥泞,奈何越擦越脏。他目光一动,抓过身后披风,缓慢地,仔细地把红伞上泥泞一点点擦净。
雪下得更大了。
秦兴整个人都在打颤。
萧淮却一言不发,安静地,认真地,擦着一把已经破掉的红伞。
第99章
雪停了。
郡主府的马车行在街道上,比来的时候还安静。月下挨着宋婉坐着,宋婉说了一句什么,月下才回神,询问。
宋婉又说了一遍,月下点了点头。
宋晋安静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落在她身下的座位上。她挨着宋婉,过于近,超过了她往常习惯的距离。这是她的身体先于意识,刻意与他拉开的距离。
宋晋低垂的长睫动了动,目光上抬。
正与月下游移的目光相碰。
她避开了。
宋晋落在身侧的手蜷起。
月下越发挨紧了身旁的宋婉,四目相碰的那一瞬间,一个可能攫住了她:他可能会死!他真的可能会死!
没人比她更明白,萧淮实践自己意志的决心。
一瞬间她再次被喘不过气的压抑窒息住。
马车里更安静了。
到了郡主府,看着宋婉往翠竹轩去,月下并没有看身旁宋晋,只轻声道:“大人,我回去了。”
她转身往东边院子去,却见宋晋同她一起。
月下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两人并肩往东院而去。道路积雪早已被扫开,青石板道湿漉漉的。刮过的北风偶尔带起路旁瓦檐树梢上积起的雪,吹过月下脖颈旁竖起领上的狐狸毛,扫过她小巧的下颌。她却好似全无所觉。月下脑海中,前生今世翻涌成一片。
一路沉默中,宋晋把月下送到东院正房前。
月下转身,看向宋晋。
眼前闪过无数画面。
闪过今生沧浪园轻笑点出宋晋谜面的沈凌霜,闪过那夜他骤然推开她的力道......
可是,她想要!
占有,不松手!
闪过前生他出奉先殿的踉跄,秋狩猎场带血的嘴角.....
她.....她,不松手.....
闪过萧淮的决绝和狠厉.....
她,不松手
.....
短暂又漫长的沉默。
月下轻声道:“有劳大人,回去记得先把热汤喝了。”
有时候,关心是挽留。有时候,关心却是送客。
宋晋负在身后的手蜷缩,握起。他抬眸,轻轻笑了笑,慢慢道:“有劳郡主关心,臣的风寒早已痊愈。”
说完,宋晋负在身后的手攥得更紧。
风寒已愈,分房的理由不再存在。
这已是宋晋能说出的最——
他为臣,她乃郡主。再多,就是冒昧了。她,是这世上最不可冒犯的。
“如此,甚好。天寒多变,还望大人保重身子。”
听到郡主的话,一旁小洛子看了月下一眼。郡主的声音依然是软的,可当郡主这样说话的时候,客气中便带上了天生的贵重。郡主,再怎么和气,她永远是郡主。
宋晋淡淡笑了笑,躬身一礼致谢,退后两步,这才转身离去。
眼前的背影,同前生猎场那个转身离去的背影重合,重合。那日的皇后,没有资格挽留。今日的郡主——
月下突然开口:“宋大人!”
宋晋骤然一停,立即转身看向她。
月下唇动了动,唇角挤出一个笑来,望着他道:“今日厨房做了暖身甜汤,大人一定记得喝。”
今日的郡主,没有能力——挽留。至于资格,她难道真的有?
似乎有被风吹起的雪扑到手背上,骤然一凉。
宋晋点头。
再次转身时,他的眸子黑得厉害。
来到西院书房,宋晋看到第一张椅子就坐了下去,好一会儿没动。星远送上火盆,立在一边,一时间有些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