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长得很,我选择赎罪.....赎到哪儿是哪儿.....”
直到——
遇到她。
他从人间的幽灵变成了人,他看到了月亮,生了妄想。
他想——
拥有她。
让她只看向他。
冬日惨淡的日光落在宋晋抬起的苍白的脸上,他扯了扯嘴角,轻轻笑道:“一切,一下子艰难了起来.....一点都配不上.....也不能一点都配不上呀.....”
阳光好似一下子都静默了。
空气好似都静止了。
只有两个同样俊美静默的男子,苍白在这一刻的长亭中。
宋晋再转头时,已经完全是人前的温和,平静,与从容。
他恭敬一揖,道:“晚辈就送到这里了。晚辈还有事,告辞了。”
说完,他再也没有看眼前人一眼,转身出了长亭,登上了他的青布马车,离开了。
长亭中宋简望着他,然后望着他的背影,然后望着他的马车。直到一切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什么都看不到了。
“会过去的.....会过去的.....”宋简喃喃道。
他来到马车前,明明踩着上车凳,偏偏几次都爬不上去。阿宽忙跳下马车上前,宋简却抬手止住,他拖着自己软弱颤抖的身体,爬上了马车,进了车内。
马车开动,沿着离京的大道,向前。
马车内,宋简清晰地看到了十三岁的宋晋,看到了溅上他的血,看到了他垂下的颤抖的手。
就像看着记忆中的自己,一样清晰,清楚。
他轻轻扯了扯嘴角,有东西滑过嘴角。
宋简抬手,触动了湿湿凉凉的东西。他把指尖放入唇中,苦涩的,但终归是有味道的。
原来,他还会像人一样——流泪。他身上,还有——人味。
岁月漫长。
他的心,苏醒了。他重新痛楚,也重新活着。
如今,宋简重新又有了目标。
宋简慢慢坐直了身子,脸上重又恢复冷静与清淡从容,无坚不摧。
他已深陷污浊,但没关系,他可以托起他的儿子。
“在在,他还有郡主。”
“有欲望,就能像人一样活。”
“在在啊,我们帮他,得到——光。”
马车向南,越跑越快。
马车上的人被火燎伤的手慢慢撩起车帘,看向这飞速倒退的树木山川。
第105章
郡主府中
月下带着小安子,送走了他们能寻到的最后一批神医。
翠珏几人俱都安静地望着郡主。
月下仰头,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连小洛子都是困惑的。他同翠珏几人一样不知道,听完神医的话,为什么每一次郡主都异常沉默。这一年来,他们请来了大周各地,他们所能找到的所有的神医。对于太后娘娘,他们无一例外都给出了几乎差不多的诊断结果:
保养得宜,身体硬朗,康健。
这,不是很好吗?
小洛子望着郡主,先开口了:“郡主?”
月下收回落在阴沉天幕上的目光,看向身后的人,喃喃道:“如无意外,该是长寿之相.....能有什么意外呢?”
说到后来,她的目光落在了陈嬷嬷身上,希望她能以她一向的可靠和睿智,给她一个答案。
陈嬷嬷心惊不止,但面色沉静,她早已看出郡主的忧虑:郡主似乎近乎笃定地认为,太后娘娘不能久寿。
小洛子不想这么多,他只一个念头,回答郡主的问题。这时听到郡主询问,他凭直觉脱口而出:“毒?”
月下皱眉,看向陈嬷嬷。
陈嬷嬷断然否定:“郡主勿要多虑。旁的不敢说,娘娘宫中,不管是接触还是入口的东西,都是周嬷嬷亲自把关。别说不可能有问题,就是真有问题,也必然在娘娘接触前就现端倪。”
月下轻轻点了点头。这也是月下始终不会往下毒上联想的原因。而且,她远比陈嬷嬷知道的更多。前生祖母——,是张太医带领太医院亲自确认的。月下看着陈嬷嬷:“嬷嬷,祖母跟我说,张太医是可靠的?”
陈嬷嬷肯定道:“张太医是可靠的。”
月下再次轻轻点了点头。前生张太医带着众多太医诊断得出太后死于心悸,是正常死亡。没有比专门伺候皇族的太医对毒更为了解的了,可他们排除了毒。
今生所有这些神医,面对她给出的描述,几乎也都是给出同前生的张太医如出一辙的结论:心悸,猝死。可即使在这种可能性下,他们依然从当前的外祖母身上探查不出任何异常。
再次,前生宋晋曾经说过的话响起在耳边,“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是有迹可循的”。
难道一个人的死,真的竟然能没有任何迹象和端倪?
心悸?
月下抬手落在自己心口处:难道真的是局限于医术?难道真的是有什么在外祖母这里发生着,可是他们大周这些最好的大夫竟然一点端倪都查探不出?难道真的有一种疾病,可以没有任何端倪的,带走一个人?
月下轻轻喘息着。
距离明年冬天,只有一年时间了。
月下再也无法像重生开始一样乐观了,她面对着的彷佛是一个看不见的对手。所有她能寻到的这个领域最杰出的人,都看不见它!
她的身体轻轻发颤,她垂下的手却再次攥得死紧。
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是有迹可循的!
一定——有迹可循!
月下慢慢道:“继续找,再找!”
小安子应是,退了下去。
这日傍晚,宋婉过来寻月下说话。
西厢房,火墙火炕把整个暖阁烘得暖洋洋的,催开了暖房培育的兰花,春意融融。
月下靠着引枕,手里拿着宋婉刺的绣花,心里却始终转着外祖母的种种。
宋婉发现了月下的心不在焉。
听到宋婉问,月下开口道:“是宫里一个嬷嬷的死......”
说到“死”,她心口狠狠一疼,面色几乎是瞬间一白。过了一会儿才能重新开口:“很是康健的老人,说死就死了,让我心里难受”。
宋婉见月下样子,心知必不是无关紧要的嬷嬷,必然是郡主非常在乎的人。她不由多问一句:“怎的就死了?”
月下苦涩道:“就是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才这样难受。婉婉,人真的会,说死就死吗?哪怕最厉害的太医,最好的大夫,都看不出一点问题.....哪怕所有人都觉得没有问题,一个人也会突然死掉吗?”
听到这里,宋婉长睫扑闪了两下,垂下目光,慢慢道:“总有原因的。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死亡。”
“心悸。突然的心悸,难道这就是最终的原因?”
月下的声音,茫然得厉害。
一声“哎呦”声,让月下回神。
原来是跟着宋婉过来的老嬷嬷!
月下看向她。
这位老嬷嬷赶紧欠身一福,,解释道:“郡主见谅!是郡主的话,让咱想起俺们老太太了!”
这位老嬷嬷本来正盯着云霏和翠珏手里的花样子看,这时候见郡主想听,自家小姐垂着眸,也并没有阻止她多话,赶紧道:“俺们、我们老太太也是这样没的!看着多硬实的老太太,先前人都说谁也比不上的长寿相,结果还不到六十,就黑里乘凉的时候说了句心口疼,半夜人就没了!人这命呢,脆得嘞!”
以前这位老婆子是不太敢说话的,但这半年多,她胆子也大了一些,见郡主这边上下都是怜老惜贫的,有时候听着两个年轻的小姐说话,她也就大着胆子敢接上一句两句的了。
月下听说,看向宋婉:“就是你们那位——,祖母?”
宋婉长睫静静垂着,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月下也是后来,才从宋婉处听到了关于她父亲和祖母的一些事。知道宋婉的这位祖母又凶又刻薄,她伸手握住宋婉的手,安抚地拍了拍。
宋婉这才抬起长睫,神色平静,看向月下,轻声:“郡主想问,尽管问就是。都是过去的事了,没什么不能问的。”
月下这才又看向脚踏处的老嬷嬷:“真就除了心口疼,再没旁的了?”
宋婉漆黑的眼睛也看向这位老嬷嬷。
老嬷嬷见郡主问,忙回话道:“绝没旁的不好!别的事我不敢说,但我们姑娘知道,我们这位老太太最爱在村里大槐树下跟人说话唠嗑,身子但凡哪里有一星半点不舒坦,最能张扬!偏偏她老人家这身子骨是村里有名的好,平时最多嚷嚷个腿疼,连伤风感冒都少。谁知道呢,偏偏那晚阎王爷要她老人家的命?她娘家人个个可都是长寿的,当时为了这事,她娘家那边还——”
老人说起当年旧事,兴起,不由就话多了起来。说到这里,老嬷嬷一住嘴,看向宋婉。
宋婉淡淡道:“说就是,没什么不能跟郡主说的。”
老嬷嬷这才又道:“她娘家人厉害,不愿意!非说是给人害死的!又是找大夫又是找官府,连仵作都来了好几个,结果什么也没有!血口喷人!后来俺们村都不让她娘家人上门了!他们闹得过分啊!那时候家里就一老一小,就是俺们婉姑娘,还不到十岁的姑娘!亲娘去年不在了,大公子去县学堂念书了,每个月就能回来那么几天!郡主您说,老太太那边娘家人是不是血口喷人?家里连人都没有,谁能害她呀!把俺们村里人给气的!”
过去这样久,提到当年这些老嬷嬷还气愤呢:“那闹的!其实,谁不知道因为啥呀,俺们婉姑娘没爹没娘了,姑娘的婚事老太太想做主——”说到这里老嬷嬷哎了一声:“老太太也是给娘家侄子哄的,非要把姑娘订给娘家老表的儿子!那样一个人,嗐,不能细说!老太太能糊涂到什么地步呢——,当时连大公子都不知会,就要趁着大公子回来之前让那边下定!姑娘那时候才十岁啊!老太太就是给人哄迷了!说句不好听的,只怕到最后阎王爷都看不下去了.....”
宋婉垂着漆黑的眼睛,静静听着。
月下紧紧攥着宋婉的手,正想让老嬷嬷别说了,就听到老嬷嬷说:“仵作查了半天,什么都查不出来!别说中毒的样子,老太太死了反比活着的时候面皮还嫩,尤其那个眼睛,扒开一看,比活着的时候还亮!都不用仵作,村里人一看就知道,哪个中毒喝药死的能这样鲜亮?谁没见过中毒死的,一个个不是青就是紫不拉几,银针一进去黑半截子.....”
月下一双眼睛唰一下盯住了这位嬷嬷。
宋婉能感觉到月下攥着自己的手一紧,她静静垂着长睫,听到月下发颤的声音慢慢问:“死者的眼睛,亮?”
老嬷嬷点头:“是呢,不知道姑娘还记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