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此时的宋晋,正无声纵马行在京城的街道上。
身后时安紧紧跟着。
这些日子,宋晋不仅白日里要跟着士兵一起操练,日常操练之外,还要跟着周迟一起练习弓马兵器。晚间,要跟其他将领一次次商讨北地军务。天天都要到很晚,整个京郊大营都睡了,宋大人还要看书。
时安对自家大公子真是佩服得足足的。大人精力旺盛,让他自叹弗如!
每夜,大人总会对着营房外的天看上好一会儿。今夜也是如此。今夜的月亮很大,很亮。时安跟着宋晋看了半天,突然,宋晋说他想回城一趟。
然后,他们就是如今这样了——
马一掉头,无声入了富安坊,天上月已西沉了。
时安这才确定,原来自家大人真的只是想念郡主了。
他看着前方疾驰的宋晋,一夹马肚跟上。
前头宋晋已经下马,人已踏上郡主府门前的石阶。
时安这才到了,一勒缰,停了马,下来就要上前去叫门。
宋晋却突然拉住了他。
时安一愣。
宋晋看着大门,好一会儿没动。
时安也就不敢动了。一路来,跑得浑身火热,此时一下马,顿时觉得冷风刺骨。时安缩了缩脖子。
月亮斜斜挂在天边,夜静得很,天冷得厉害。
郡主府大门两边的灯笼照出一片柔光,两边玉白的石狮子静静立着。
时安心里有些着急了,已到家门,不知道大人还在等什么!距离出战的日子越来越近,不赶紧见上一面,就只剩下大军出征那日的城门送行了。眼下拍门,算来还有两个时辰。这样他们正好能在大营上午点兵前赶回去。
“大人?”时安轻唤了一声。
一张嘴,凉气灌了一嗓子。
宋晋长睫一动,抬眸再次看向了大门。
他突然转身,上马,对时安道:“回去吧。”
时安:.....
宋晋已骑马再次无声进入黑夜。
时安忙跟上。
一直到再次出了城门,宋晋的马才慢了下来。
时安终于追上了,喘着粗气,不解道:“大人?”
宋晋回望身后,轻声道:“出征那日,就会见的。”
时安不明白,到都家门口了,多见一面不好吗?
“一面还是两面,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区别。”
宋晋轻笑了一声,再次策马,向着京郊大营而去。
没有区别?大人这样的人,从来都是有备而动,怎么会突然回来?
时安不明白。
时安更不明白的是,既然回来了:为何不见一面。旁的他不知,但大人想见郡主,他是知道的。
宋晋已经再次策马行远了。他说的是,见一面还是两面,都一样。他没有说的是,他害怕,他害怕他像那晚一样失去自制。
如果她靠近,他根本不相信自己能够——停下来。
宋晋看向天边月:
如果,如果——
如果最终,他回不来——
至少,至少她还可以——
做太子妃。
做皇后。
她的清白,将会让她同——太子之间,少一些芥蒂。她的路,将会更容易走一些。
到那一日,没有了他,只要想想她那个性子,宋晋的心就止不住疼。
如果有那一日,至少,至少——
宋晋猛一夹马腹,更快向前,彻底离开了京城。
快得时安差点就跟不上。
要快一点,要离开得更远一点——
不然,宋晋真怕自己回转。
直到离得足够远,他再也没有时间能在点兵之前回转见到她,宋晋才放慢了马速。随着速度放慢,他的面上有汗滑落。
时安终于赶上了宋晋,喊了一声“大人”。
宋晋这才回头,轻笑道:“辛苦你了。上午操练后,中午你不用过来我这边了,好好睡一觉吧。”
说完,他轻扬马鞭,再次向前。
第119章
天渐渐亮了,日头渐渐升高。
理国公府,老太太院中,比往日安静了一些。
请安的人已经散了,老太太只留下了大房的大爷和大奶奶。
慕熹微挺着肚子,坐在一边。
老太太坐在上首,下面地上站着理国公府大房那位大爷。
“你决定了?”老太太看向大孙子。
下首男人看了一眼一旁的慕熹微,目光在她挺着的肚子上一停,向着上首跪下道:“孙儿深以为媳妇说的是,也许机会只有这么一次,抓不住就再没有了。孙儿希望能够建功立业,重振我理国公府声威!”
说完叩首。他的额头触着冰冷的地面,平复了他体内激荡的血液。机会,对,就是机会!打小他也跟着祖父练习弓马,舞刀弄剑,也有过建功立业的愿望!直到一日日的平庸,让他一日日碌碌无为下去。就在他以为他的一生,都将如此下去,默默无闻,就像他们理国公府一样,在京城贵族中彻底落寞,这时,是他的妻子提醒了他:他要的机会,就在眼前。
长风八万里,一梦玉门关。
擅琴棋诗词的齐姨娘念过无数缠绵悱恻的情诗,也曾一次次让他怦然心动。可春宵帐暖之后,酒意酣畅初醒,他总觉得怅然若失。直到从他妻子口中听到这一句!妻子问他,是一日又一日默默无闻地死,还是轰轰烈烈地活!
如果可以轰轰烈烈地死,谁想像一团烂泥一样默默无闻地活!
理国公府大房嫡长子赵长风目光坚毅。
他不是旁人认为的破落公子,只知缠绵悱恻。他是理国公府的长孙,他的祖父为他的诞生大宴宾客,亲自为他取名——赵长风。
上首老太太看着孙儿,狠狠一顿手中沉香木拐:“好!这才是我理国公府的好男儿!”
老太太看着孙儿慢慢道:“娶到这样好的媳妇是你的福气,也是咱们国公府的福气。咱们理国公府是兴是没,端看这一次了!”
老太太老辣地看到,眼下就是站队的时候了。
旁人可以求稳,可他们理国公府只能铤而走险,赌一把!再不站队,就彻底边缘化了。
她的老眼落在了一旁的慕熹微身上。慕熹微垂着眼睛,轻抚着肚子,温柔而安静。
老太太心中满意地点了点头,有这样的孙媳妇,有这样的母亲,再有孙儿为国公府博来一个机会,他们理国公府才有将来可言!
站队郡主府和太后一边!
是赌。
也是老太太通过长久观察,确定了一点,即使祁国公府和皇后那边赢了,他们理国公府跟着也没有多少机会。机会只在更险的一边。更不要说,大孙媳妇将会生下他们国公府的曾嫡长孙。除非彻底放弃这个孙媳妇,不然他们理国公府要么不站队,要站队只能站在郡主那边。
显然,老太太已经认定,慕熹微比祁白蓉更可能养育出他们国公府最佳的继承人。
老太太探身向前,盯着长孙道:
“到了军中,你就是宋大人的人!”她的声音苍老,又坚决:“你活着,宋大人就不能死。如果——”
老太太看着孙儿慢慢道:“你能替宋大人——死了,咱们理国公府就起来了。”
老人目光凝重而灼热,燃烧着痛楚,也燃烧着希望。
郡主这个人,记人的情,从不会亏待她的人。这时老太太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孙子:“去吧!等你儿子出世,会给你信儿的,那时候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振兴国公府!”
地上人叩首:“孙儿谨记!”
“起来,去吧。无论结果如何,你都将是我国公府最好的继承人!”
赌!
从头到尾都是赌。
赌太后、郡主和宋大人!
赌这是个男孩子!
赌这个男孩子能平平安安长大!
在这个充斥着是非成败的富贵荣华地,对于一个已彻底落败的国公府来说,还有机会赌,就已是祖上保佑,老天垂怜了。
慕熹微轻抚着腹部。已不止一个大夫说过,这将是一个男孩。
万一不是——
慕熹微轻轻抬了抬唇角。只要国公府里的人相信是,就没有万一。她必将诞育国公府下一个嫡长孙,没有万一。
慕熹微垂着眸,目光淡然坚定。她不知道未来如何,是成是败。谁知道呢!人活着,连父母都指望不上的时候,就只能指望自己了!
这世上,只有妹妹是愿意拉她一把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了。她注定与她的妹妹荣辱一体,生死与共。她要做的,就是把整个理国公府绑上她们姐妹所在的战车。眼下,她做到了。
至于结果,尽人事,听天命。
成了,她和她的儿子就享有国公府当家人的富贵荣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