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了,也有整个理国公府给她们姐妹陪葬。
慕熹微温柔地抚摸腹部,嘴角含着淡淡笑。
*
腊月十四,大军开赴北地。
城楼上旌旗飘扬,太子殿下带领百官为即将往北地战场的将士们送行。
穿着崭新棉衣披上铠甲的士兵们寂然立于城下。为首是此次领军的镇北侯府世子周迟,以及众军最前面的——户部侍郎宋晋。在赵、祁两党的角力中,宋晋获封陕甘总督,统领北地军务,作为此次对俺达贡作战的最高军事统帅。
这是可登天的权力,更是能要人命的责任。
北地战事一旦不顺,这位朝中崛起的新贵,随时都可能折戟北地。
城墙上,祁国公带着孙儿站在太子身后。此时一双老眼眯起,看着万军前头这位身披黑甲的年轻人。
两边官员也都不约而同把目光落在宋晋以及他身后的周迟身上,不约而同涌起同一个感觉:太年轻了。而这背后,就是大周的危机:无大将可用。正是因此,才有曾经的武宗亲征。眼下,满朝筛遍,都选不出一个愿往北地统军的人.....最后竟真的落在了时年二十四岁的宋晋身上。
有年迈的官员不由遥望蔚蓝的天空,年迈的心惶恐不安:如果这一战败了,他们大周——
下方有了动静,这位年迈老官同旁人一样瞬间往下方看去。
赵阁老出正阳门,谨慎沿着侧边道蹒跚向前。今日他作为大周三代重臣,代表朝廷,手持符节,走向宋晋。
每一步,赵阁老都走得端重异常。
现场何止万人,此时一片肃静。
所有人都看向前方:他们年轻的统帅已经下马,快步向前。
躬身的黑甲年轻人,伸出他修长白皙的手;满头银丝的红袍老者,一双满布皱纹的苍老瘦削的手同样伸出。
老者托着的是一方青铜符节,异常郑重交到了年轻统军者手中。
冰冷的青铜落在了宋晋摊开的手心。
压住了他右手中狰狞的疤痕。
宋晋托住符节,起身看向眼前的赵阁老。
赵廷玉却没有立刻松开手,而是一手按着符节,一手托着宋晋的右手,用力。
一双已浑浊的老眼,看着他。
九年前,赵廷玉在这里送行他的陛下。也是这样好的太阳,这样蓝的天,那样勇武、仁孝的年轻陛下。彼时,先帝火热的手握着他,说内事尽托大人,他此去不退北鞑不归。
谁能想到一语成谶。
赵廷玉老眼中有水光闪动。再见,就已是陛下冷透的遗体了。
眼下,他又将亲自送别他最好的学生。
赵廷用托着宋晋和青桐符节的手再次狠狠用力,浑浊的眼中泪光闪动。
武宗的去世是对大周的第一次斩首。
此时朝中很多人都把宋晋看作一个牺牲,能退敌自然就解了北地之围,如不能,也不过是死了一个臣子。可赵廷玉却深知,如宋晋在战场有失,这将是对大周的再一次——斩首。
赵廷玉苍老的手死死握住,浑浊有光的眼睛死死盯住,千言万语:“此一去——”
终至无言。
玄色铠甲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铠甲下的人,剑眉星目,目光安静,此时他道:“阁老放心,学生此去,不退北鞑,誓死不归。”
老泪骤然落下,三军面前,赵廷玉哽咽难言。
赵廷玉最后狠狠握住了宋晋的手,冰冷的青铜符节硌着两双手。赵廷玉终于松开了手,转身,宋晋俯首恭送。
城墙上首擂鼓,太子殿下向三军敬酒。
城下山呼千岁,山呼守卫大周,大周江山千秋万代。
送军仪式至此已至尾声。
这时赵廷玉已在人的搀扶下来到了城楼,与祁国公并肩,立在殿下身后。
赵廷玉喘息未定,静静看着下方。
祁国公看向赵廷玉,低声道:“阁老还在为不授钺于子礼不悦呢?”
赵阁老这时才抬起眼皮,看了祁国公一眼。
祁国公笑道:“阁老年迈力弱,在众人面前持钺,万一有什么闪失,于大军不详,伤了阁老更是我大周的损失。故而,下官认为只授符节,最为妥当。”
大周送军仪式上,除了能够用于调兵遣将、指挥作战的符节,还当在三军面前,授予形似大斧的钺,象征着授予统军将领对于统御下的将士完全的生杀大权。
在两党博弈中,赵党争取到了对宋晋陕甘总督的任命,祁国公却拦下了三军前的授钺。
“大敌当前,祁国公定会大局为重。”赵阁老面色淡淡,只淡淡说了这样一句。他望着前方,心里却没有表面看起来这样安定。宋晋本就年轻,又在军中没有根基,能依靠的只有镇北侯府周家。但北地可不只周家,还有不少攀附祁党的军队统领。没有三军前授钺,宋晋此去,不仅要对外敌,还要花费更多的心力对内。还没出战,就已开始掣肘。想到此处,赵阁老的头不受控制地晃了晃,是他的老病了。
老了,这位三代重臣老了。他能喜怒不形于色,可却控制不住这颗暴露他内心情绪起伏的晃动的头颅。
一旁祁国公淡淡笑了一声,心里舒坦了些。幽幽心道,战功谁都想立,总不能真的让宋晋说一不二,让北地的功劳都归宋晋和镇北侯府吧。
突然,城下传来一阵轻呼。
看清城下来人,祁国公老脸上的淡笑一滞,眼皮就是一跳。
赵阁老瞥见,顿时往下看去。这么一看,苍老的脸上顿时一笑:怎么忘了呀,他们大周的明珠。
祁国公不由道:“这不是胡闹!”
赵阁老反驳道:“这怎是胡闹?郡主乃我大周明珠,我大周军队出征,郡主还不配一送?”
这.....
祁国公当然不能说不配。仁宗还在的时候,不管正阳门上送谁,可都是把这位郡主抱在怀里的。就是武宗当年出征,也是专有一节,由这位郡主上前相送的。
前方,萧淮整个人不由靠上前,人都已快靠上了城墙,往前看去。
绣有蟠龙的后背紧绷,此时随着他骤然一动,蟠龙跟着一动,让其他人顿时大气不敢喘。
一旁秦兴眼皮再次狠狠一跳,那种不详的预感又来了!好好的,把人送走就得了呗。没了这位宋大人,殿下早晚能心想事成,他们这些跟着当差的这差事也好当了不是!结果,怕什么来什么!
秦兴越发小心翼翼。
此时众人俱看向来人。
第120章
朝阳之下,红衣如火,丽若神女。
其美若此——
让人失声,让人恍惚。
宋晋已牵马,此时紧紧握着手中缰绳,看向她。
月下目光始终看向宋晋,此时来到军前。
就见她一抬手,从腰间取下一柄——
金鞭!
军中不少人都忍不住翘脚去看:这就是仁宗亲赐金鞭!
随着郡主扬起金鞭。
无论城上城下,尽都俯首。
“见此金鞭,如见朕”——
俯首的赵阁老眼眶已湿,当年仁宗的话如同就在耳边,岁月却已如白云苍狗,转眼间他已老迈至此,就是想,他也不能为大周上战场杀敌了!
俯首的众人听到郡主郎朗之声:
“今日本郡主以金鞭赐我三军统帅,执此金鞭,上至天者,将军制之,下至渊者,将军制之!”
赵阁老老泪纵横。三军面前,郡主代表至高皇权,为宋晋授金鞭,如行了授钺之礼。
以仁宗金鞭,授予他对其下各方将领生杀予夺之权!
郎朗晴空之下,众人听到宋晋克制清朗的声音:
“臣,领命,谢恩。”
蓝天之下,两人目光相对。
俱都无言。
转瞬之间,却好似已有千言万语。
城墙之上,传来击鼓之声:众将上马!
是殿下催行。
鼓声如令,宋晋立即翻身上马。
月下望着他,前世今生犹如天际无声翻涌的云,此一去——
此一去——
“你要保重。”她不由向前两步,轻声道。
轻得让马上的宋晋心一疼。
三军面前,她甚至不敢放声。
旁人都说,明珠郡主骄纵,甚至有说她蛮横。宋晋却知道,他的郡主,其实最小心,最乖了。达官贵人,人前体面规矩,人后一个比一个放荡不堪。唯有他的郡主,始终记着她外祖教导,为大周,恪守一个郡主的本分。
其实,她很少逾矩,很少很少。
宋晋看她:那样小小一张脸,那样纤弱一个人。
一直到这一刻——
宋晋才发现,心底最深处,他怜她。
他一个出身草野的鄙贱之人,对大周这位最尊贵的郡主,层层爱慕,层层欲望之后,居然是止不住的——怜惜。
让他一直都想把她捧在掌心,小心翼翼,为她挡风雨,护她一世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