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月笑了一声,含情脉脉的眸子依然凝视着宋晋,天生柔媚的嗓音吐出:“胆子不大,见不到宋大人呀。”说着她妩媚一笑:“奴家没想到如今大人还肯私下一见。”
宋晋看向她,直接道:“你得改个名。”
卿月不解,娇声道:“奴家喜欢这个名字,天上月,月下人。”说着她烟波一转,靠近一步问道:“宋大哥可知这天上月是谁,这仰望明月的人又是谁?”
宋晋不动声色拉开了距离,淡声道:“既然你不怕,就叫轻描吧。”
卿月仰望着眼前人,轻声呢喃:“轻描,轻描.....”说着娇嗔一瞥,“宋大人的胆子才是一如既往地大呢。”
宋晋没有理会。
卿月自己道:“数星灯火认渔村,淡墨轻描远黛痕。我就当是这个了?”
“你喜欢就行。”
卿月又笑了一声:“我喜欢?我真喜欢的,大人却不给呀。”说着话,一双含情目凝着宋晋。
宋晋依然是淡淡的:“既想留在京城,就好自为之吧。”说着他已转身。
“慢着!”
卿月上前一步,喊住了宋晋,她盯着他俊逸的背影,轻声问:“为何每次你来,连我的茶都不肯喝一盏?甚至连我这里的凳子,都不肯碰一下.....宋大人,可是嫌我.....脏?”
“你想多了。”宋晋回身,看向轻描,慢慢道:“你不觉得自己脏,就没有任何人配觉得你脏。”
卿月一顿,又巴巴望着前面的人道:“大人这次为何肯见我?我不信大人就是为了让我改个名?”说到这里她一凝眉道:“是卿还是月,是——”
宋晋打断道:“既改了名,就不要再提旧名了。”
说完他就推开门离开了。
卿月愣愣看着已经空了的门口。她突然向前,奔到窗边,扒着窗棂向下看去。
京师的夜热闹非凡,到处都是人。她却一眼就能看到人群中那个青衣背影,一直都是这样,明明到处都是人,可总是让人一眼就看到他。
这时,卿月的小丫头进来了,放下给卿月的养颜汤,喊了两声却见卿月依然愣愣看着窗外。
小丫头上前,跟着探头向外看去,只看到满大街的人。“姑娘,你在看什么?”
“看一个人。”卿月对着空荡荡的挤满人的街道回。
小丫头从未见过这样的姑娘。她见过的姑娘从来都是对那些王孙公子不屑一顾,就是再贵重的身份,她家姑娘也是不高兴就不高兴。就是得罪了那些了不得的贵公子,她家姑娘一抬头,一句“要不公子把奴砍了,反正活着也没什么劲儿”就能立即让那些公子又不舍得了。
“小姐呀,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呀?”
“什么样?我也说不清什么样,就是第一眼就觉得他俊,俊得让人看着心窝子都疼。”
“那姑娘以后是不是会随他从良?”
卿月又笑了,声音轻轻的,轻得让人心疼,“我倒是想呢,可光我自个儿想又有什么用。”
小丫头不信,“我不信,就是再正经的公子,只要姑娘多看他两眼,也保管他动心!”
卿月再次看向了窗外,这次她看的是那轮天上月,幽幽道:“那你是不知道,这个人的心,有多冷。”
“姑娘.....”小丫头轻声叫。
就在这时候,外头有人来说是诚意侯府的公子听说今日卿月姑娘有雅兴,送来了帖子,请一叙。
话落,一张精美的帖子递上,同时还有一套价值千金的翡翠头面。
卿月却连看都懒得看,回道:“我这会儿乏了,要睡了。”
侯府公子的亲随脸色顿时不好看了,笑也硬了起来:“姑娘最好看看帖子,搞清楚我家公子的身份!”
卿月哼了一声,摆了摆手道:“过来。”
亲随不由就过去了。
卿月往他身边一近。
亲随就觉身上骨头都要酥了。
卿月冷笑一声:“回去告诉你们家爷,姑奶奶突然来月事了,身子乏,伺候不了人了。”
亲随第一次见有人当着他直说出月事两个字,一张脸顿时红涨,一抬头对上的又是这样一张倾城芙蓉面,让人连话都说不出,更别说火气了。
可偏偏卿月还要笑问:“月事,不懂?那月信,癸水,红潮?总不能我下面哗哗流,我上头还得抱着琵琶给你家公子呀呀地弹?”
这人终于反应过来,身体能动弹了,当即红涨着脸转身,差点撞在门柱子上,出了门还走错了方向,又低着头返身朝另一边才找到了楼梯,踉跄的步子,跟喝多了一样。
卿月笑得花枝乱颤,上前扶着门柱道:“对了,告诉你家爷,姑奶奶我以后都叫轻描了!”
对此蒹葭楼的妈妈已经是见怪不怪了,这时候过来也不过是嗔了两句,劝道:“好好的名字改它做什么!”
卿月脸上绽出一个幽幽的笑容,迷人又带着说不出的凄然。
见多识广的妈妈对着这样一张脸都觉得晃眼,她这样楚楚一笑,让自己这颗老于人事悲欢的心都是一软。怪不得那些脾气一个比一个大的大爷公子再是气势汹汹来,见到眼前这人,火气就都起不来了。
对着这样一张脸,这样一个人,又见过那样惊艳的舞,谁还能发作得起来呢。
卿月妩媚笑着,幽幽道:“我喜欢呀!”
说着她收了笑,淡淡道:“从此,蒹葭楼再无卿月,只有.....‘数星灯火认渔村,淡墨轻描远黛痕’的轻描。”
*
次日午后
陈季玉和徐律两人同着拜帖一起来了,被府里人带入花厅坐下,没一会儿星远带着人已经把一摞摞蜀地相关的资料文书都搬了过来。
先还嬉笑的陈季玉见正事来了,顿时敛了脸上笑色。一旁徐律已经翻开文册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宋晋过来后,几人也不过略一寒暄,就一同整理起西南的情况。
三人好像一下子又都回到当年初到京城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一起围着一张大桌,守着一壶茶,对着满桌的书册研读。
一晃,四年时光就已过去了。
一晃,这一日又到了夕阳西下。
徐律从一堆文册中抬头,看着已经移出花厅的日影,温和地洒落在院中。傍晚的霞光笼着院中几株葱郁的桃树,墙角的万寿菊热闹地开着,层层叠叠的花瓣,橙黄热闹的颜色,在晚霞下闪着金色的光芒。
曾经的高墙已被开着圆形隔窗的木制隔断取代,从这里透过镂刻格窗可以瞧见对面院子隐约而过的身影。
“是不是累了?”
突然的声音让徐律收回落在远处的目光,转脸对宋晋笑道:“眼睛有些酸。”
宋晋让人把书册搬回书房,起身道:“辛苦两位,晚饭就在这里用吧,咱们也许久没有好好聚过了。”
徐律对着宋晋温和含笑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陈季玉伸了个懒腰,笑嘻嘻道:“光有饭可不成,必要酒的!哥是不知道,东南好酒那么多,我愣是没有一次敢敞开了喝,就怕被那帮孙子给算计了!”
宋晋笑了一声:“今日让你敞开喝。”
陈季玉顿时兴奋道:“说定了,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摆开的晚饭异常丰盛,上好的酒被时安取来。
这时,东边院子有蓝衣小太监过来,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年纪,白白净净一张脸,非常严肃地绷着,让陈季玉和徐律都不由多看了一眼。
小太监对宋晋行了礼,放下了一壶酒,“这是郡主嘱奴才送来的。”
浅青色酒壶上绘着芙蓉花,呈现玉般温润的质地,被轻轻搁在了乌木桌上。
陈季玉两人都注意到了小太监伸出的手上有陈年的旧伤,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太监好似根本不曾注意旁人打量,只是认真地呈上酒壶,取下配套的酒杯。然后再次一礼,安安静静退下。
“难道这就是那位,据说郡主因为见了一眼,就翻遍整个皇宫一定要找出来的.....小太监?”陈季玉迟疑着问道,本来要说的“绝色小太监”,临时吞掉了“绝色”俩字。
这是回京城后听到的关于明珠郡主诸多传言中的又一则,年纪倒是对上了,但传言中有鼻子有眼说的“绝色”简直是一派胡言,明明就是很普通的长相。要说特别,也就是身上的那种认真专注的劲儿,同别人很不一样。怎么就传成郡主为美色劳师动众了.....
陈季玉一问,连不爱听闲话的徐律都看了过来。
宋晋嗯了一声,亲自执起酒壶倒酒。
陈季玉、徐律忙起身推辞,却被宋晋轻轻按下,笑道:“东南能取得如今成果,你们辛苦了,该敬的。”
酒液一出,醇香扑鼻。只见莹润的酒杯盛着泛着光泽的酒液,明明是澄澈的,偏偏透着醇厚。
喝惯好酒的陈季玉只一嗅一眼之间,口腔里就已分泌了唾液。再顾不得推辞。三人轻轻一碰,各自饮下。
醇厚的酒感在舌尖唇齿缠绵。
夕阳后退,花厅无声。
陈季玉满足地喟叹了一句:“真是托兄长的福,不然恐怕我这个酒鬼这辈子也喝不到这样好酒!”
这是真正的御酒,专供仁寿宫和乾清宫的。听说也就只有赵阁老和祁国公在节庆之日得过赏赐,也不过这么一壶而已。
宋晋看向徐律:“知你不惯饮酒,快拿菜压一压。”
徐律低头一笑,“可惜这样好酒,让我这么个喝不出酒好的人糟践了。”
“什么糟践不糟践,好酒只要进了好人肚子里就不是糟践!”陈季玉笑回,手已经又摸上了酒壶,“酒过三巡再说闲话,该我敬两位兄长一杯了!”
花厅里弥漫着酒香和笑声。
外头夜幕已临,灯火已上。
夜铺展开来。
陈季玉一张潘安脸染上了红,不管说什么他都会忍不住笑,举止渐渐放诞,随性靠着,现出了他自身的不羁。他以筷为槌,以碗为鼓,敲而歌,“旧日江湖放诞,欲取鸣琴弹,弦断无人赏”“今日酒逢知己千杯少,为君长歌且尽欢”.....
同宋晋一样,徐律的一张脸也是越喝越白。
徐律身上的矜持也松懈了些,他含着笑侧耳听着,靠着桌案,看着外头星火点缀的院落,看着天上那轮涌出的明月。
宋晋的眼眸因为酒意,越发深邃,漆黑。他捏着酒杯,静静看着眼前两人。
再是好的宴,也到了该散的时候。陈季玉两人的随从上前,搀扶自家公子。
宋晋把两人送到院中,就见东边院子来人。
几人抬头,只见镂刻院墙那边,隐约能见隐隐灯火,很多人影。
宋晋收回目光,漆黑的眸子点了笑意,对两人道:“我让时安带人送你们,我、就不远送了。”
陈季玉嘻嘻笑着,冲徐律使了个眼色,两人都冲宋晋一礼,告辞。
宋晋回礼,看着时安带人安排好,回身越过月洞门,向着院墙那边等待的人而去。
陈季玉和徐律回头,隔着镂刻的圆形花窗,看到了远处那对并行的身影。
青衣的男子高大挺拔,说不出的淡泊俊逸;同行的女子轻盈娇俏,一身红衣如火。随着风起,宽大轻盈的红衣拂过青衣。他们看到那位存在于京城传说中的高高在上的郡主,踮起脚向着宋晋耳边,不知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