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隔着这样远,灯火依然照亮了偏头的郡主精致的侧脸。
月光流泻,宛如画面。
直到再也看不到这幅画面,陈季玉才轻轻撞了撞徐律,带着酒意的低声:“是不是我说的?我哥和我嫂子,天造地设!”
两人上了郡主府备好的马车,陈季玉还在叨叨:“我早说过,只要接触的机会,郡主定会欢喜子礼兄的!”“有郡主在,那些平日动不动就仗着祖上功勋为难咱们的,如今都老实了,如此咱们定能实现、实现.....澄清天下之志.....”
说到后来上涌的豪情混合着酒意顶得陈季玉越发昏沉。
徐律被酒精熏染的目光,微微涣散,似乎上涌的酒意让他痛苦,微微蹙着眉,苍白着一张清俊的脸,靠着车壁,轻声道:“我不舒服。”
陈季玉笑了:“第一次喝多都是这样的,忍一忍就好了。”
“忍一忍就好了?”带着含糊的醉意,徐律不确定地问。
陈季玉已经头一歪,靠着车壁睡着了。
回到房间的宋晋端坐在圆桌旁,慢慢喝着一碗茶。
月下见他样子,忍不住笑:“真是想不到,原来宋大人也会喝多呀!”
宋晋抬眸,漆黑的眼睛看着她,慢慢道:“郡主,你想不到的事儿,多着呢。”
月下水漾漾的大眼睛一弯:“对呀,比如宋大人的睫毛长,比如宋大人还会改造农具,比如宋大人喝醉居然都不闹不笑,还是这么安静,坐得这么直!”
说着她绕着宋晋转了半圈,停在宋晋面前,看着他那双简直看不出任何醉意的眼睛。
这一次宋晋既没有转开话题,也没有垂下眼睛,他就那么安静地由她看。
也看着她。
第62章
光滑细腻的海棠花形陶瓷烛台托着白蜡,安静地燃烧着,放出柔和的光芒。烛火下月下白皙的肌肤瓷白如雪,松松挽起的发髻偏坠在她颈旁,一缕发丝落下。
本来带着几分好奇探究的目光轻轻一荡,这次是月下先移开了视线。
随着她转开的脸庞,那缕滑落的发丝擦过了她雪白细腻的脖颈。烛火落在她转开的侧脸上,红润的唇染上了烛火的光泽,轻轻动了动。
宋晋握着茶盏,垂下了视线,落在楠木桌上。
一时间房中很安静,烛火一晃,一个灯花轻轻爆开。
两人都看向海棠花烛台。
就在这时,翠珏轻轻步入,放下托盘。红木托盘上是一个白瓷盘,其上是一块醒酒石。
月下把身前的托盘往宋晋方向推了推。
宋晋垂着眼睛,左手手掌轻轻按着额头,似乎又一波酒意上来了。
“大人?”月下再次推了推托盘。
“嗯?”抬起的眸子中笼上了酒意,依然安静。
月下只得自己捏起了醒酒石,送到宋晋嘴边。
宋晋看她。
月下道:“张嘴呀。”
眼前人垂下了眼眸,薄唇启开,含了月下手中捏着的醒酒石。月下轻轻一塞,指尖温润的醒酒石塞入宋晋口中,却疑似有柔软湿热的气息擦过她的指尖。
月下收回了手,落回膝头的手,不由地攥紧了软罗裙面。
宋晋垂下的目光看到对面光华如水的裙面泛起褶皱,如同风过水面。纤细的手指攥着,凝脂般,却又显得无助,堪怜。松开的指尖泛着淡淡的粉,宛如枝头最美的桃花。
烛火又是轻轻一爆。
宋晋垂下的长睫轻轻一颤。
月下已经站起了身,柔软的裙面水一样滑落。
宋晋听到月下软软的声音在喊人剪烛花。
翠珏拿了烛剪,从这盏海棠花灯开始剪起。外头璎珞进来,送来了醒酒汤。
这次宋晋伸手端过,静静地喝着。一旁丫头已经又打开了另一个灯罩,修剪下一盏灯烛。
“原来醒酒石真的这么管用。”宋大人这会儿都知道自己喝醒酒汤了。
空气里浮动着醒酒汤淡淡的酸,翠珏和璎珞已又退了出去。
月下托腮望着单手端着青瓷碗慢慢喝汤的宋晋,问:“大人,酸不酸?”
宋晋看了她一眼,慢慢嗯了一声。
月下本想着宋大人醉了,该吩咐人为宋大人铺设床榻,哪知道她沐浴回来,宋晋早已自己铺设好了床褥,往后头沐浴去了。
“原来醒酒汤也这么有用。”
月下说着,坐在梳妆台前,偏头垂下长发,翠珏用棉布裹住,慢慢裹着她半干的发。周身都已抹过香膏,只剩下头发,随着翠珏取下裹发的大巾,璎珞上前把玫瑰花油慢慢揉过月下浓密的乌发。
淡淡花香弥漫,不仅染了月下身上长衫,还染上了垂下的花罗帐。
一听到外头宋晋回来的动静,翠珏和璎珞立即垂着眼睛,退出了房间。
宋晋进来,一眼就看到坐在梳妆台前的月下。
乌黑的长发瀑布一样垂下,转过来的巴掌大一张脸莹白如玉,一双眼睛点着盈盈的笑意,好像看见来人是件多么快活的事儿一样。让人疑惑,在这个平庸的世间,她为何总是能够那么兴致勃勃地活着。
宋晋进来。
月下望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明明跟平时没有两样,月下就是觉得这时的宋晋沉默得厉害。
珍珠帘动。月下好像第一次注意到沉默的宋晋显得异常高大,让她这挂珍珠帘都显得小了。他似乎真的很累了,坐在榻上,靠着身后榻壁,头微微后仰,抬起的左手背遮住了眼睛,隐藏在衣领下的喉结显出了它的轮廓。
如果不是因为醉酒,这样的宋晋是月下从不曾见过的。
夜风轻轻,夜很静。
月下注意到他用玉簪挽起的发只是半干,滴下的水洇湿了白色的中衣领子。他却好似浑然不觉,只是阖目靠着,似乎倦得厉害。月下起身,带落了梳妆台案上的金钗,“叮当”一声,在这样的夜晚异常清晰。
月下忙看过去。
只见先还似已阖目睡去的宋晋瞬间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月下一凛,微微后退了半步。
她从未见过宋大人这样的眼神,漆黑的眸子中好似有她不明白的东西翻涌,明明安静,却压迫感十足。月下身子抵住了梳妆台,软软道:“大人,我是看您发尚未干,嬷嬷说这样睡会头疼的。”
烛火一跳。
宋晋好似清醒了一些,他坐起身道:“郡主见谅,臣太累了些。”
声音微微沙哑,不似平日。
月下迟疑着,抓起手边干发巾送了过去。
扑鼻的香气,是与她身上一样的味道。
宋晋略一顿,接了过来,依然带着几分喑哑的声音:“臣谢过郡主。”他攥着干发巾,白色衣领中露出的喉结再次轻轻滚动。空出的右手抬起,轻轻扯了扯中衣的衣领,垂下的眼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就在这时一碗温水送到他的眼前。
纤白如凝脂的手捧着青花瓷茶盏。
“大人,喝了水早些歇息吧。”
软软糯糯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安抚。在这样独处的夜晚,没有设防的样子,过于柔弱可欺。
“大人?”
轻轻一动,月下长衫发出细微的窣地之声。
宋晋线条流畅优美的喉结再次轻轻一动,他抬起的目光已经显得安静极了,骨节分明的大手接过了茶碗。“臣谢过郡主。”
依然微哑的声音里带着不可察的克制。
收了茶碗,这次是月下吹熄了珍珠帘外圆桌上的烛火。
“大人,好眠。”
透窗而入的月光中,月下的声音轻软又带着一丝轻快。除了外祖母,她还是第一次有机会为另一个人倒茶,第一次有机会照顾一个人。
深沉的夜中,一切动静都显得如此清晰。
她长衫窸窣的声音,珍珠帘动的声音,新换上的合欢花青罗帐被撩动的声音,然后是轻轻一声“哎呦”。
长榻上已经阖目的宋晋立时坐了起来,倏地看向了垂下的罗帐,长腿已经落地,脚踩在了踏板上。
就听帐内月下的声音,“谁把脚踏放在这里的!”过了一会儿,“.....好像是我.....”
听声音人已上了床。
宋晋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直到听到帐内再无动静,宋晋才轻轻开口,已听不出任何醉意,“郡主,今日臣给你背一段《九歌》吧。”
“想是想听,不过大人今日已很劳累了.....”
“郡主想听就好。”
宋晋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帐内黑暗处的月下身体一下子舒展开了,本来睁得大大的望着帐顶的眼睛在黑暗中放松了下来。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沅有茝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在宋晋徐缓如水的声音中月下早已闭上了眼睛,乘着轻缓温柔的声音慢慢沉入了梦中。
“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一直到最后一句,宋晋停了下来。帐内的人早已无了一点动静,夜寂静,月高升。
宋晋漆黑的眼睛静静望着头顶梁柱,许久,许久。
*
第二日起床的月下,依然习惯性看了一眼干干净净的长榻,才洗漱坐在梳妆台前梳妆。小洛子正在一旁跟月下说小丁子的事儿。
“.....他还成吧,在内书堂不至于给咱们丢脸。”说到后来,小洛子还露出了一点骄傲的神色。
内书堂是宫里专门教太监读书识字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