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能开口,说的却不是畏惧,不是怀疑,甚至不是询问,而是:“我差点.....差点就闯了大祸.....”
差一点,就不光是她看到!那些跟着她的护卫队都会看到。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不巧,任何一个念头,她都有可能带着人,带着很多人赶去白石林!
前生宋晋完美无缺的局,今生却可能因为她的重生反而被毁掉!
听弄明白月下意思,宋晋好一会儿没说话,他垂落的手因为克制现出了青筋。
好一会儿,他没有办法发出声音。
终于能够开口的时候,宋晋努力保持镇定,他轻声在月下耳边道:“正是因为郡主,臣才保住了左臂。郡主不知道,臣本来是打算用一条手臂来布这个局的。”
月下知道。
可宋大人却不知道她的恐惧。
方才梦中,她为了帮宋大人,叫上了护卫队赶去白石林.....
想到她的重生可能会不仅没能帮上忙,反而暴露了宋大人的布局,月下哭得无助极了。
怎么有人连重生都不是运筹帷幄,反而差点坏事呢.....
她可太难过了!
在宋晋的低声安抚中,月下慢慢止住了哭声。
宋晋这才起身去为月下倒水。
帘外,璎珞和小洛子已经准备好了温茶,这时候都看着宋晋。宋晋接过,低声道:“没事了,留一个人警惕着。”
随之,他端着茶碗进了拔步床。
月下就着宋晋的手慢慢喝了,已经收了眼泪,还不时抽噎一下。
宋晋放下茶碗,单腿跪在床前的脚踏上,蹲身凝视月下。
“郡主,你还没问我.....”说到这里,宋晋喉结轻轻滚动一下,顿了顿:“他.....为什么会死?”
月下的声音也很轻,还带着一声小小的抽噎。
“他死,自然是该死。”
房间里很静,静得能听到窗外风吹过梧桐叶的声音。
“大人,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月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知道自己哪里说的不对了。
宋大人是好人,宋大人想让他死的人,自然就是坏人。坏人,当然就该死了。
宋晋漆黑的眼睛凝视月下,突然,他轻轻笑了一声。
配着他脸上那道胶条,宋晋整个人呈现出少有的——少年气。
月下心头再次一跳。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宋晋,这可是宋大人!重生以来,在她心中一直都是那个国之柱石的宋荆州,国朝首辅。
月下几乎是此时才惊觉,宋晋也才不过二十四岁!比萧淮还小两个月!
月下愣愣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头似乎又落起了雨,淅淅沥沥的。
宋晋轻轻咳了一声。
月下这才回神,不知为何,耳根处微微发热。她拉起腿上的薄毯,挡在身前,低声道:“明日还有好些事儿,大人快些歇吧.....”
宋晋轻应了一声。
月下攥着毯子,再抬头时只见青罗帐轻轻动。
又一会儿,帐外透进来的灯光一暗。
月下拥着毯子,摸着自己发热的耳朵,不觉小小呼出一口气。
*
第二日,京郊有匪害死了徐大人、伤了宋大人、惊了明珠郡主就传遍了整个京城。顿时说什么的都有,有说确实是山匪的,自家三爷爷就遇见过,丢过命.....也有说,什么匪,肯定是北边鞑子奸细,见朝中大人去查,怕暴露身份索性杀人灭口.....
还有说.....
说什么的都有。
祁国公府书房
祁青宴进来的时候掩不住喜色。
一旁的山羊胡子谋士忍不住笑,心道世子爷平日再是稳重,到底还是年轻,藏不住事儿。不说一个朝廷得力能臣遇害,就单是明珠郡主差点遇险,他们国公府的人也不能露出一点喜色。
看看他们国公爷!始终面色凝重,甚至能看出几分消沉气息,这才该是他们当有的反应!
想到这里山羊胡子不由暗叹道:他们国公爷这才叫喜怒不形于色。不管心里再惊喜,但是该凝重的时候就凝重。姜还是老的辣!
祁青宴已亲手关了门,请安后忍不住又喊了一声:“祖父!”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才说荆州双璧难缠,结果双壁之一就遇害了!铁三角断了腿,再也稳不住了!怎么特么这么巧,难道真的是天命在他们!
这么想,祁青宴就忍不住这么说了:“祖父,真是天助!”
祁国公看着自己孙子那脸,没忍住,“狗屁的天助!”
山羊胡子正捋须的手一颤,他跟随祁国公日久,最擅察言观色,此时心中已隐隐觉得不对了。
祁青宴一愣,恍然大悟道:
“难道不是匪,是祖父?”
怪不得!
祁青宴觉得自己看清了一切。
祁国公看着自己这个孙子,再次觉得深深的悲哀,怎么小九就不在了呢.....
“你再想想呢?”祁国公问。
祁青宴再次一愣,他还以为自己已经猜到了正确答案,这时候只得道:“不管是人为还是意外,这件事无疑对咱们是天大的好事.....”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因为祁国公的脸色不对。
这脸色分明不是好事。
可怎么会不是好事呢!
这时候山羊胡子谋士喊了一声:“国公爷?”
猜测让他声音发了颤。
祁国公坐了下来,慢慢道:“你猜对了。”
祁青宴看了看祁国公,又看向了山羊胡子谋士,只见后者震惊得眼睛都瞪圆了。就在祁青宴手足无措时,听到祖父的声音:
“真是飞来横祸。”
祁青宴愣愣道:“祖父?”
祁国公狠狠叹了口气:“徐律,是我的人。”
一句话让祁青宴眼睛圆了,不敢置信道:“可他们.....他们是.....”
就听祁国公道:“荆州双璧,没有错。伯牙子期,大约也没有错。”说到这里他看向自己这个长孙,“但是第一眼,我就看出来,他们绝不会是简单的伯牙子期,分明是既生瑜何生亮的当世瑜亮!”
话落,书房里落针可闻。
祁青宴打了个寒颤。
“相比宋晋,徐律家世更好。在宋晋出现之前,徐律一直都是荆州神童,众星拱月。宋晋有什么?穷到饭都吃不起,听说徐律父亲当年对他还有一饭之恩。想想吧,先是自家门前的一个乞儿,后来是跟自己同进同出的兄弟,然后有一天——,他不仅金榜题名,还娶了大周国朝明珠,那个对于无数书生来生想到不敢想的——明珠郡主。”
祁国公看行两人。
书房中两人俱都一颤。
“第一次见,我就知道!他们之间,有无数缝隙可以进入!在确定了徐律的大才之后,我就更确定了!既生瑜,何生亮!更何况,这个故事里,为瑜的那个甚至只能仰望小乔!如果他都可以,我为什么不行.....”说到这里祁国公闭了闭眼睛,嘴角冷酷翘起:“老夫相信,徐义山一定不止一次这样想过。”
书房再次安静。
就是祁国公也为自己一步步把徐律变成自己的一步暗棋心生得意。也许,只有他的小九,在这件事上,能比他做得更漂亮了。
山羊胡子谋士也为祁国公看人入骨的能力再次惊叹。
好不容易接受了的祁青宴总觉得自己该说出些什么,说点更离谱更有见识的.....一片冷汗中,他只得扯道:“那会不会是宋晋知道徐律是祖父的人,痛下杀手.....”
说到后头他自己都熄了声。
果然祁国公狠狠瞪了他一眼:“做事不能靠猜!你都不知道他是我的人,宋晋怎么能知道!他是妖啊他!”
祁青宴缩了缩脖子。
宋晋杀徐律,确实离谱到自己说出来都觉得自己离谱的地步.....
不过谁让祖父瞒了这么大一件事!
祁国公又叹了口气,“不动,才能藏住这枚棋子。本来我是留有大用的,结果.....天不助啊!”
藏了两年,结果嘎嘣,死了.....
山羊胡子谋士意味深长道:“恐怕未必是什么匪吧?”
祁国公目光嗖一下看向了谋士。“你是说.....”
祁青宴也看向谋士。
山羊胡子道:“世子爷只要想想,这个时候谁最想让这两位死,又有实力能做到.....”
祁青宴眼睛一亮:“蜀地?.....”又摇了摇头,“二叔祖必不可能自作主张的.....”
祁国公看了他一眼:“蜀地三大家,宋许两家几百年的大族,哪一个没自己的心思!许家还听话,宋家——”
想到宋家如今的家主,山羊谋士打了个寒噤:“宋家家主,那就是个疯子.....”
祁国公慢慢接道:“土地清丈,宋晋分明是想分而化之,咬住了蜀地宋家!就像你说的,那人可不是好惹的,手黑心狠,连自家兄弟都逼疯不止一个!这两个月来宋晋步步紧逼,他如何肯白白受着!”
顿了顿,他冷哼了一声:“这属实是一只不好驾驭的蜀中狼!.....好在眼下,这只蜀中狼瞄准的是推动土地清丈的宋晋!”
说到这里,祁国公咧了咧布满皱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