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的两日,蒋星重便一直在自己房里,同穆尚宫学习两个大典的仪轨。流程很是繁琐,每个流程要做的事,要行的礼都有所差别。蒋星重边记边练,着实也是费了番功夫。
因着她练习的时间不太充裕,大婚前一日晚上,蒋星重躺在榻上,还在拿着记录仪轨的册子反复看,边看边默背。
时间太短,她生怕自己记得不够清晰,一旦明日大典上出现失误可就不圆满了,总不能再等下次吧?
念头落,蒋星重不由失笑,随后继续看那记录仪轨的册子。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一旁的兔葵上前提醒道:“姑娘,该睡了,要梳妆打扮,怕是夜里丑时就得起。明日两个大典,怕是得一整日,休息不好可撑不住。”
蒋星重闻言合上了册子,将其放在了枕边,对兔葵道:“那我睡了?”
入了秋,如今夜里已有些冷。兔葵含笑帮蒋星重掖好被子,温声道:“姑娘睡吧。”
说罢,兔葵起身,盖熄烛火,便退出了蒋星重的房间。
夜色中,蒋星重心间泛着无法言语的期待和涟漪,便是连睡着时,唇边都挂着笑意。
睡了没几个时辰,丑时左右,蒋星重便被穆尚宫等人唤了起来。众人已准备好梳妆所用的一切,各个手里都端着一个铺着红色绸缎的托盘。每个人也都换上了新衣,头饰戴的也都是寓意一路荣华的红色绒花头饰。
蒋星重从榻上下来,便先去带着兔葵和燕麦去净室沐浴。沐浴出来后,一堆人便开始围着蒋星重梳妆打扮。
好在今日只需戴一顶凤冠,无须其他头饰,戴凤冠的发髻,相对也比较简单,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只是今日妆面用时甚久。
待梳妆妥当,穆尚宫带来的几位女官,便上前为蒋星重穿戴翟衣、凤冠。
还是像那日试穿时一样,将翟衣和凤冠一一穿戴在蒋星重身上。
帝后大婚和封后大典仪式极多,蒋星重还要手持玉圭,便无须戴盖头或是以却扇遮面。穿戴妥当后,她便端正坐在厅内正中的椅子上。静候吉时。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穆尚宫进了房中,行礼道:“回禀主子娘娘,正副使两位大人,已携卤簿仪仗至蒋府正厅前院。”
蒋星重依言起身,手持玉圭,在众人的簇拥下,目视前方,一步步走出了闺房。
门外已有锦衣卫仪仗依次排列,一路延伸 至正厅前院。
而蒋道明和蒋星驰,也已身着崭新的官服,静候在前院中。见蒋星重身着翟衣凤冠出来,父子二人皆看向蒋星重,二人眼中含泪,脸上却洋溢着无法藏匿的笑意。二人悄然向蒋星重点了点头。
前院中已摆好香案,缕缕香烟随风在院中散开。
兔葵按照规矩,上前从蒋星重手中接过玉圭,平放于手拖好,退至一旁。正副使待蒋星重在香案后跪好后,迎后正使便开始宣读册文。待册文宣读毕,副使依照规矩,向蒋星重奉上皇后册宝。
蒋星重伸手,接过册宝,拜谢皇恩。
至接受册宝的这一刻起,蒋星重便是真正的皇后,众人也便要改口,正经唤一声皇后娘娘。
燕麦和穆尚宫上前,服了蒋星重起身。蒋星重将手中册宝交由燕麦托管,兔葵再次上前,奉上玉圭。
随着正使的唱喝声起,立时便有锦衣卫上前,撤下香案。蒋星重踩着脚下的毯子,朝府门外走去。
除了跟随蒋星重进宫的兔葵和燕麦,蒋道明等一众蒋府人丁,接跪地行礼,朗声恭送皇后出府。
蒋星重余光瞥着跪地行礼的父亲和兄长,心间忽地蔓生无限愧疚。等日后,她能不能也学着谢祯,也免了父兄对她的行礼?
出府后,穆尚宫等人扶着蒋星重上了凤辇,随后仪仗便浩浩荡荡便往紫禁城午门而去。
皇后仪仗队伍抵达午门时,正好是吉时。午门大开,锦衣卫等仪仗早已候在午门处。
而谢祯,身着皇帝衮冕,就站在午门内龙辇前,静静地看着蒋星重乘凤辇入午门。
谢祯目光一刻不离,唇边挂着深深的笑意。他终于将他此生最心爱的人,从午门迎进了紫禁城。
蒋星重自是也看见了谢祯。她这还是第一次看他穿如此正式的礼服,上玄下朱。十二毓自帝冕上垂下,绣着日月龙纹的玄衣,显得他是那般的气势磅礴。
待来到谢祯面前,众人落辇,蒋星重上前行礼。待礼毕,谢祯伸出双手,托住蒋星重的双臂,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今日大典庄严,二人不便说话,但四目相对的瞬间,却又好像什么话都说尽了。
正使朗声唱喝道:“帝后前往奉先殿谒庙。”
话音落,蒋星重和谢祯便分别上了龙辇和凤辇,于宫道上并行,往奉先殿而去。
帝后大婚的仪式在奉先殿举行,全程仪轨繁琐。蒋星重的注意力全在仪轨上,一步结束,就开始回忆前两日穆尚宫教的规矩,开始想下一步该干什么,然后牢牢记住,生怕自己出一星半点的差错。
不知过了多久,大婚的仪轨方才告一段落。
寻常人家成亲,都是吹吹打打热闹非凡。而今日蒋星重和谢祯的大婚,却实实在在地叫蒋星重感受到了何为庄严。没有吹吹打打的热闹,只有肃穆威严,但因着人多,却又感受不到丝毫的冷清,反倒是愈发庄重起来。
直叫蒋星重从这些肃穆威严的仪式中,切实地感受到身为大昭的国母是何等更要紧的事,也隐隐窥视到了肩上担子的重量。
待大婚礼毕,蒋星重和谢祯方才从奉先殿出来,各自上了辇,一路往皇后的坤宁宫送去。
进了坤宁宫大门,谢祯方才看向蒋星重,关切道:“仪式繁琐,阿满可累了?”
蒋星重看了下四周,忙低声问道:“能说话了?”
谢祯失笑,伸手从蒋星重手里抽出玉圭,连同自己手中的玉圭,一道交给恩禄,牵起蒋星重的手便往坤宁宫正殿走。
这才笑着道:“大婚典礼已经结束,咱们歇会儿,吃口东西,便是封后大典。封后有四个流程,比这还累呢,抓紧歇歇去。”
蒋星重自是知道流程,忙跟着谢祯进殿,二人拐进殿,便在罗汉床坐下,蒋星重忙对兔葵道:“快快快,先将凤冠取下,脖子快断了。”
谢祯转头对恩禄吩咐道:“且先为朕和皇后更衣,封后大典前再换回来便是。”
第116章
恩禄领命, 引着蒋星重和谢祯往坤宁宫寝殿而去。
因着如今有蒋星重在,恩禄不好再跟着进去,便叫兔葵燕麦并两位坤宁宫中的女官,一道跟着夫妻二人进去更衣。
坤宁宫中已有为蒋星重裁制的皇后常服, 自是也备了谢祯的常服。二人换了一副, 一道在寝殿罗汉床上坐下, 谢祯命恩禄传了膳。
蒋星重的脖子终于得以休息,她坐在谢祯对面, 不住地揉着脖子。谢祯见此一笑,便下榻绕到她的身后,伸手为她捏起了脖颈。
蒋星重愣了一下, 一眼扫过殿中伺候的女官太监, 跟着便抬眼看他,正见他也俯身看着自己,神色温和,唇边含笑。
蒋星重不由看向殿中其余人, 私底下她倒是不在乎谢祯这般对她,毕竟还不知他是皇帝的时候,她还拿藤条子抽过他。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皇帝陛下伺候她合适吗?
可见他们各个眼观鼻鼻观心, 蒋星重便也坦然了下来,唇边含上笑意,不由伸手,握住了谢祯扶在自己肩头空闲的那只手。
谢祯顺势指尖轻抬, 二人的十指便交叉在一起。
时光便在这等静谧中缓缓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蒋星重觉着脖子舒服多了, 正好女官亦端着饭菜进来。
蒋星重便拉过谢祯道:“我好些了,先用膳吧。”
谢祯应声,重新坐去了蒋星重对面。饭间,蒋星重问道:“日后若在宫里,我便住在坤宁宫吗?”
谢祯笑笑道:“坤宁宫确实是你的宫殿。但朕私心估摸着,你怕是也没有什么工夫回坤宁宫,所以你的大部分东西,都放去了养心殿。”
毕竟这宫里就他们两人,也就他们两人,而且他的皇后,还得同他一道治理大昭,坤宁宫养心殿来回跑,多累?偶尔他俩养心殿待腻了,来坤宁换换心情倒是不错。
因着穆尚宫除却大婚和封后的仪轨外,未曾给蒋星重讲解其他宫中规矩,故她也不知按规矩她其实不能住养心殿。当听到谢祯这般说,蒋星重根本没多想,只点头道:“嗯,住养心殿方便。”
恩禄等人在旁听着,不由摇头失笑。就说陛下有多喜欢皇后娘娘,便是祖制规矩都尽皆废了,便是连叫皇后知道都未曾。
待二人吃完饭,叫人撤了罗汉床中间的小桌,一道躺着休息了一会儿。感觉刚眯着没多久,恩禄便提醒道:“陛下娘娘,封后大典吉时快到了。”
蒋星重和谢祯又从榻上爬起来,去里头换了礼服,一道出了坤宁宫。
接下来的封后大典,当真繁琐又庄重。册封使于百官前再行册封,百官于太和殿前上表称贺,再复谒庙……
等所有流程走下来,整整一下午,结束时,正好黄昏。
龙辇凤辇再次将谢祯和蒋星重送回坤宁宫,待进了坤宁宫的大门,这一日方才结束。接下来的时间,便都是谢祯和蒋星重的。
累了一日,二人回宫便先去了寝殿更衣,换上常服,梳头嬷嬷亦给蒋星重换了个日常的发髻。翟衣与凤冠,便好生封存,安置在了坤宁宫中。
谢祯同蒋星重一道用过晚膳,帝后二人便携手去了御花园散步。
落日余晖下,谢祯挽着蒋星重的手,走在宫中小道上,唇边一直含着深深的笑意。他对蒋星重道:“阿满,今日虽累,可我心中,当真欢喜。”
蒋星重抬头看向谢祯,此刻谢祯已是她真正的夫君,她自是没什么好避讳的,便笑道:“我也是。不过幸好平日里舞刀弄枪的,活动得多,不然这一日下来,我哪还有力气同你逛园子。”
谢祯闻言失笑,伸手帮蒋星重揽了下鬓发,看着她以及活蹦乱跳的模样,笑道:“镇勇军统帅,何惧区区封后大典。”
蒋星重闻言笑开,不由对谢祯道:“说起这事,我想着,等过些日子回了镇勇军,在将士们面前,我还是想以女子身份领兵。”对外自是宣称为叛军韩守业。
谢祯点头道:“你在镇勇军待得这一段时日,已招揽了人心,又有秦将军打样,在将士们面前恢复身份,想必也无人会有异议。”
蒋星重抿唇笑开,接着对谢祯道:“想来没几日,我是皇后的消息,便也瞒不住了。”
谢祯失笑,道:“所以我便也没打算再给你安排其他的官职,以皇后身份做统帅便好。这世上除我之外,谁还能越过你去?”
蒋星重不由转头看向他,“我说什么你都应声?是应声虫吗?”
谢祯故作疑惑地想了想,道:“想必是的!”从认识她那天起,他即便不想,不也做了应声虫吗?若不是听她的话,大昭何来今日?
念及此,谢祯伸手一把将蒋星重搂进怀里,看着她的眼睛,义正辞严道:“都说听夫人的话,一辈子顺风顺水,看来这话是真的!”
蒋星重听着直笑,伸手拍了一把谢祯的胸膛。
谢祯明显蹙了下眉,不由伸手揉了揉被她拍过的地方。但蒋星重却丝毫未曾察觉,笑得依旧娇俏可爱。全不知这段时日在蒋道明高强度的训练下,她的力气有多大。
谢祯连连唏嘘,这能做统帅的皇后,随手一巴掌都这么疼?谢祯咽了口吐沫,暗中发誓这辈子绝不做半点惹她不高兴的事,保命要紧。
见天色昏暗下来,谢祯对蒋星重道:“天色暗了,咱们回宫,沐浴休息。”
蒋星重闻言心兀自一紧,强撑着平静应了声好。
二人便牵着手,一道往回走去。
回去的路上,夫妻二人都异常地没有说一句话。两个人都直直地看着前方。只谢祯的喉结时不时微动,蒋星重时不时地舔舔唇,抿抿唇。
一旁的恩禄却看得清楚,陛下和皇后,此刻胸膛的起伏都较往常明显,足可见二人心间都怀着紧张。
恩禄低眉失笑,年少夫妻,洞房花烛夜,难免紧张羞涩,实在寻常。
回坤宁宫的路上,蒋星重一眼都不敢看身旁的谢祯,生怕自己漏了怯。可那乱跳的心,却根本不听她的使唤,在胸腔里宛如一个调皮孩童,上蹿下跳,时而一沉,时而窜上嗓子眼。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坤宁宫的,回到宫中,女官便上前行礼道:“回禀皇后娘娘,净室已备好热水。”
谢祯松开了蒋星重的手,蒋星重一眼不敢回看他,嗯了一声便跟着女官去了净室。谢祯则去了坤宁宫的另一处净室。按规矩该是他先沐浴,皇后当来伺候他,但他不想,也不想叫蒋星重出来后还得等着他,便安排了在坤宁宫另一处沐浴。
谢祯沐浴后,换上干净的中衣中裤,因着一入秋,外套一件明黄色的中单,便先去了坤宁宫寝殿中候着。
坐在坤宁宫中,谢祯看着那对燃烧的龙凤花烛,时不时便抿唇,喉结亦跟着动。
殿中还有三名女官手持托盘候着。托盘上铺着喜帕,一个喜帕上摆着一把金剪,另一个上则摆着一个精致的木盒。为首那个手里,自是端着合卺酒。
待蒋星重出来时,已换上绣着龙凤呈祥纹样的正红色交领袍子。前去头发在脑后以一支金簪挽髻,余下头发尽皆如瀑布般散落。
谢祯的目光,立时便落在了蒋星重面上,平放于膝上的双手,下意识微微蜷起。